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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三現 懷滄海樓


  「一劍西來,千岩拱列,魔影縱橫。是魔非魔?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後世評!」這是我在《白髮魔女傳》中寫的「題詞」。在我的想像中,白髮魔女是來去如風,在群峰之中出沒的「神奇女俠」,但她並不是「神」,所謂「神奇」,只是由於她在旁人眼中那種「超凡」的本領,只是由於她被某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特殊強烈的性格。

  這樣的「奇女子」,倘若沒有雄奇的名山來供給她做活動的場所,恐怕就會減少她的魅力了吧?

  當然這只是我的構思,但值得慶倖的是,我這個「構思」,如今已經成為事實。

  長城公司的《白髮魔女傳》是在黃山拍攝的!

  古人有個說法:「黃山歸來不看嶽」,把黃山的位置放在五嶽之上,可見這座名山的享譽之隆。黃山的雲海、奇松、怪石、飛瀑……這種種罕見的景物,不正是足以襯托出這位罕見的魔女嗎?

  「魔女」的導演張鑫炎是曾經和我合作過多次的朋友,《雲海玉弓緣》《俠骨丹心》,都曾有過令人滿意的成績,對這部更具有特色的《白髮魔女傳》,我是有信心他能更上層樓的。

  在我寫的武俠小說中,這部小說是我比較喜歡的一部,也是被改編得最多的一部。曾先後改編成粵語電影、國語電影,和長達四十集的電視劇。

  第一個「白髮魔女」是羅豔卿,說起來已是廿三年前的事了。一九五七年,李化的峨嵋公司首次將我這部小說改編成粵語電影,由於賣座成績不錯,先後拍了三集,都是由羅豔卿擔任主角。

  第二個「白髮魔女」是李麗麗,她是佳視製作的同名電視劇的女主角。

  現在這部正在香港上映的《白髮魔女傳》,是由長城當家女旦鮑起靜擔綱的,她是第三個白髮魔女。①

  ①八十年代之後,還陸續有「白髮魔女」在銀幕和熒幕出現。順序為林青霞主演的《白髮魔女傳》電影兩部(於仁泰執導);蔡少芬主演的《白髮魔女傳》電視片集(共二十集,香港無線電視);黃碧人、黃嫊芳、郭淑賢在《塞外奇俠》電視片集(共廿一集,新加坡國家電視)中分飾的三個白髮魔女。(九八年八月一日補記)

  魔女三現,各擅勝場。作為小說的原著人,我是十分高興看到「新魔女」的出現的。

  但在喜悅之中,我也有一些傷感。傷感的是,一位很喜歡這部小說的老詞人,他也是一位令我獲益不淺的老前輩,如今卻已是作了古人,看不到這部電影了。

  這位老詞人就是以《滄海樓詞》名聞于世的劉伯端(景唐)。

  記得正是《白髮魔女傳》粵語電影開始拍攝那年,那時我和劉老尚未則識,他讀了《白髮魔女傳》,特地寫了一首《踏莎行》,托百劍堂主送給我。這首詞已收入他的《滄海樓詞鈔》,並有題記,不過《詞鈔》中有幾個字和他寫給我的原稿不同,現在我照原稿錄下:

  踏莎行(題梁羽生小說《白髮魔女傳》,傳中夾敘鐵珊瑚之事,尤為哀豔可歌,故並及之。)

  家國飄零,江山輕別,英雄兒女真雙絕,玉簫吹到斷腸時,眼中有淚都成血。
  郎意難堅,儂情自熱,紅顏未老頭先雪。想君亦是過來人,筆端如燦蓮花舌。

  這首詞可說是我這部小說最好的「詮釋」,小說的故事梗概、人物性格和悲劇的癥結所在他都寫出來了,令我不能不興知己之感。他寫這首詞的時候,已經是七十多歲的高齡,這份熱心,尤其令我感動。

  過後幾天,他約我在大三元酒家會面,選擇這間酒家,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年老,怕冷氣,而在著名酒家中,這間酒家當時是還未裝有冷氣的。令我驚奇的是,他談起我小說中的詩詞,竟能一字不漏地背出來。他的詞是嚴於格律的,在他的《滄海樓詞鈔》自序中,他曾說,他對格律,「雖苦其束縛」,「然又病近代詞家之漫不葉律者,故一調之中,如古人平仄互用,則寬其限制,至若孤調之無可假借,亦不敢稍有出入,此餘之志也」。而我的詞是但憑興之所至,胡亂填的,恐怕比他所「病」的那些「近代詞家」更加「漫不葉律」。

  他和我討論我的詩詞,當時實是令我有點惴惴不安,心想不知要有多少毛病,給他挑出來了。但另一方面,我又怕他只是和我客氣,不肯挑我的毛病,那豈不是令我如入寶山空手回?結果又是頗出我的意料之外,他對我竟似「一見如故」,並不因為和我初次相識而對我一味客氣,但也不如我擔心那樣,因為我和他詞風不同,「漫不葉律」,彈得我一無是處。他一方面指出我某一首詞的某一個字不葉音律,但也「有彈有贊」,我那些胡亂填寫的詞竟也頗獲他的好評。我學詞不成,正是需要這樣一位精通詞學的長輩指點,但他的謬加讚賞則還是令我汗顏的。在那次談話中,他也和我詳論了「才氣」和「格律」似矛盾實不矛盾的道理,令我大開茅塞。

  只可惜我忙於寫小說糊口,不能專心學問,那次暢談之後,我雖然也曾到過他的家中向他請益,但一曝十寒,自問仍是並無寸進的。相識時,他已年逾古稀,過後幾年,他就謝世了。

  修正:首部白髮魔女的拍攝一九五七年實際應為一九五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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