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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且說鐵飛龍老於江湖世故,聽白敏說王照希在中條山聚會之前兩三天,會到自己家來,但到期不至,料知必有意外,於是帶了白敏與客娉婷乘了三騎健馬,沿途稍作歇息,趕了一日一夜,趕到中條山下。忽見山坡上有十余匹馬吃草,伏地一聽,山坡上又隱隱有廝殺之聲,對白敏道:「王照希一定是遇著伏兵了,咱們來得正是時候!」

  於是連發長嘯,向王照希傳訊,好讓他有勇氣支持。

  三人下馬爬上山坡,見了那荒山野廟,廝殺之聲正是從裡面傳出。白敏傻虎虎的笑道:「要打架也該找個好地方,放著外面這一大片山地不打,卻在廟子裡打,難道是想嚇煞山神嗎?」

  客娉婷噗嗤一笑,白敏道:「客姑娘,我有什麼說錯了?」

  正說話間,忽見廟中有兩人沖出,鐵飛龍叫道:「給我站著!」

  凝眸一看,卻是神家兩個怪物。神大元還肩著金獨異的侄子金千岩。這一下大出鐵飛龍意外,喝問道:「王照希在裡面麼?」

  神大元道:「什麼王照希?我不知道!我們兩兄弟在山神廟避雪遇伏,和東廠樁頭及陳奇瑜手下的武士十多人惡鬥,擒了這廝,才逃得出。老鐵,我兩兄弟現在筋疲力竭,你若想拿我們兩兄弟獻功,正是時候。」

  鐵飛龍怒道:「胡說八道!我老鐵豈是如此之人。裡面還有什麼人?官軍為什麼不沖出來捕你?」

  神大元咧嘴笑道:「鐵老兒,你當我們兩兄弟是等閒之輩麼?我雖然受了傷,也把他們的人打傷了十幾個。他們正在救死扶傷,連金千岩也被我們俘獲出來,那裡還敢追捕!」

  鐵飛龍見他腳踝流血,走路一破一拐,而且確實是捉了金千岩,心想他兩兄弟武功不錯,說的許是實情。既然裡面沒有王照希,我何苦再去與那些受傷的官軍為難?停一腳步。神大元道:「鐵老兒,你既不想拿我們獻功,那麼,對不住,我們可要走啦!」

  鐵飛龍道:「你走便走,囉唆什麼?」

  神家兄弟向山下飛跑,鐵飛龍忽道:「停著!」

  神大元回頭道:「怎麼?變了主意嗎?」

  鐵飛龍道:「金千岩給我留下!」

  神大元用力一拋,金千岩在半空中慘叫一聲,落到鐵飛龍手上之時,已是寂然不動,鐵飛龍俯身一看,原來他的喉骨已被神大元用掌力捏碎。

  鐵飛龍道:「這廝是殺害貞乾道人的兇手,害我的女兒他也有份,死不足惜!讓他喂了餓狼吧!」

  振臂一拋,將金千岩的屍身拋下山谷。忽然想道:「何以神大元要將他捏死之後才交給我?」

  鐵飛龍乃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對黑道上的伎倆無一不識,驀然醒起:莫非這是殺人滅口之計,神大元有什麼事不願讓我知道?正在此時,廟中忽傳出卓一航慘叫之聲,接著是王照希呼喚鐵飛龍之聲。鐵飛龍叫道:「不好,中了神大元之計了!他使的是緩兵之計,要在我到場之前,借刀殺人,讓官軍將王照希幹掉!」

  鐵飛龍識破奸計,勃然大怒,這時已無暇再去追神家兄弟,虎吼一聲,躍上山坡,沖入廟中,只見連城虎雙鉤閃閃,正對王照希施展殺手!

  鐵飛龍睜目大喝,順手一撈,將迎上前來的一名武士擒著,向連城虎擲去,連城虎側身一閃,雙鉤刺入那武士肉中,王照希趁勢一劍,衝刺出去。卓一航精神大振,連環三劍連傷三敵,也衝殺出來,鐵飛龍叫道:「卓一航,你也在此麼?」

  連城虎旋風般掠過鐵飛龍身邊,鐵飛龍又是大喝一聲,雙掌劈出,連城虎雙鉤一架,他左臂受傷力弱,被鐵飛龍神力一格,左手鉤震上半空,刺入屋簷,那敢應戰,急急外闖,鐵飛龍拔腿便追,正巧客娉婷與白敏雙雙進入,被連城虎單鉤一攔,把白敏的軟鞭扯飛,將客娉婷的單劍也鎖著,兩人都給他攔過一邊,恰恰阻著了鐵飛龍的路。連城虎沖出廟門,沒命飛逃去了。

  白敏叫道:「呀,王哥哥,你受了傷了!」

  搶了一名武士的刀,亂斬敵人,那些武士見主帥逃命,發一聲喊,紛紛向外奔逃。客娉婷道:「不要亂砍亂殺!」

  白敏甚為聽話,果然停手,霎忽之間,那些武士逃得乾乾淨淨。

  鐵飛龍檢視兩人傷勢,道:「這是神家兄弟抓傷的!」

  卓一航道:「正是!」

  鐵飛龍怒道:「這兩人好毒!」

  王照希道:「他們不肯投降官軍,還算有一點志氣。只是他們行事如此乖謬,若還讓他們在張獻忠身邊,終是大患。」

  當下將神家兄弟的行事說了。鐵飛龍道:「待我去見張獻忠,務必叫他懲治這兩個惡賊。」

  王卓二人幸喜受傷不重,只是鬥了半夜,疲倦不堪,鐵飛龍給他們敷上金創聖藥。要他們運氣靜坐,恢復疲勞。客娉婷和白敏偷偷指著卓一航談論,客娉婷道:「這個白面書生,是卓一航嗎?」

  白敏道:「是呀,你不知道嗎?他是我的好朋友哩!」

  客娉婷道:「哼!這樣的好朋友!」

  白敏極不高興,大聲問道:「他有什麼不好?」

  鐵飛龍「噓」了一聲,示意叫他們小聲。客娉婷低聲說道:「若然他好,為何令我練姐姐傷心!」

  白敏愕然不解,問道:「那個練姐姐?」

  客娉婷道:「就是玉羅剎呀!」

  白敏對玉羅剎雖無惡感,亦無好感,道:「那個女魔頭也會傷心的嗎?」

  客娉婷噘嘴說道:「枉你是綠林中人,玉羅剎不過嫉惡如仇,行事任性而已,她怎麼是女魔頭。」

  白敏道:「好,算我說錯。她不是女魔頭,但令她傷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之事呀!」

  客娉婷氣道:「你這傻小子,我問你,比如說,你若令我傷心,你還能算是好人嗎?」

  白敏想了一想,道,「你救了我,你待我這樣好,我若令你傷心,我就是龜兒子!」

  客娉婷噗嗤一笑,道:「好,這就是了。你還不明白嗎?」

  客娉婷雖然小聲,卓一航靜坐凝神,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面上一陣紅一陣白,這份難過,可別提啦!他不待疲勞恢復,驀然跳了起來。

  白敏慌道:「卓哥哥,我是說我若令客姑娘傷心,我就是龜兒子。我不是說你。你不要生兄弟的氣!」

  卓一航向客娉婷作了一揖,道:「姑娘,你責備得對!」聲音哽咽,走到鐵飛龍跟前,長揖到地,問道:「練姐姐呢?怎麼不見她來?她不在你老家中嗎?」

  鐵飛龍冷冷說道:「她來過啦。」

  卓一航急問道:「現在呢?」

  鐵飛龍道:「她又去啦!」

  卓一航道:「她去了那裡?」

  鐵飛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卓一航急道:「你一定知道。你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啦,我今生今世,若不見她一面,死難瞑目!」

  鐵飛龍抬頭望天,彩霞滿天,朝陽射目,客娉婷恨恨說道:「她在天邊。」

  卓一航道:「她在天邊,我也要去!」

  鐵飛龍凝思一陣,這才說道:「她雖然不在天邊,可是也跟在天邊差不多。我想她也許是到天山去了。你要找她,可要遠走塞外。沙漠風寒之苦,你這貴公子受得了嗎?」

  卓一航道:「休說沙漠風寒,就是水深火熱,我也要去!」

  鐵飛龍道:「天山綿亙三千多裡,你也未必找得著她!」

  客娉婷插口道:「她也未必見你!」

  卓一航心中大痛,垂下淚來,道:「她不見我,我也要見她。即算終生不見,住得和她相近一些,我也心安。」

  鐵飛龍道:「你既然如此誠心,那就去吧!」

  客娉婷道:「可是她頭髮已經白了,已經不是從前的練霓裳了,你見了她,也許會失望了!」

  卓一航道:「什麼?她白了頭髮,一定是因我傷心,痛極白頭的了。」

  客娉婷道:「你知道便好。」

  卓一航傷心之極,欲哭無淚,毅然說道:「莫說她白了頭髮,即算雞皮鶴髮,我也絕不變心。海枯石爛,天荒地老,此情不變。皇天后土,可鑒我言。」

  客娉婷道:「你這些話留待見了練姐姐時再說吧。」

  鐵飛龍拈胡微笑,道:「娉婷,不要取笑他了。好,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傷好之後,便可前去。」

  卓一航道:「我現在傷已好了。」

  王照希做好內功功課,跳了起來,道:「卓兄,你就要走了嗎?」

  卓一航道:「是的,就要走了!」

  王照希道:「兒女之情,雖然緊要,家國之事,也當掛心。我勸你若是找不見她,還是回來的好。」

  卓一航道:「家國之事有你們在,我可毋須顧慮。我若不能見她,便長住天山了。咱們後會無期,願你們能成大業。他日消息傳來,我當在天山為你們遙祝。」

  鐵飛龍道:「在回疆你也可行俠仗義,那邊民風純樸,說不定他日亦有作為。」

  卓一航道:「行俠仗義。乃是我輩分所當為,老前輩吩咐,我當牢記在心。」

  於是和鐵飛龍、王照希珍重道別。王照希目送他背影下山,搖了搖頭,半晌無語。之後就和鐵飛龍、白敏討論中條山群雄聚會之事,再也不提卓一航了。

  正是:公子懺情徒有恨,英雄報國最關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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