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九


  何綠華心念一動,問道:「你們今日在旅途上可曾碰見過這樣的道士麼?」將他父親的形貌詳細說了。那哈薩克青年道:「哦,碰見過的。你們和他是一路的嗎?那道士真怪,滿臉怒容坐在馬背上,混在一群喇嘛的中間。」何綠華奇道:「什麼?喇嘛!」她的父親和喇嘛可從來沒有交情呀!那少年道:「是呀,我們也覺得出奇,一個漢族的道士混在西藏喇嘛的中間,刺眼極了!那些喇嘛也騎著馬,個個都像凶得很!」

  何綠華吃了一驚,問道:「那道士是被他們縛在馬背上的嗎?」那小伙子搖了搖頭,說道:「我可沒瞧清楚。那老道士在喇嘛的中間,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們的馬群跑得很快,我們讓路不及。還給他們刷了幾鞭。」

  卓一航問道:「他們向那方走?」那小伙子道:「向我們來的方向走。」

  卓一航道:「那麼他們也要橫過撤馬拉罕的大沙漠了。」沉思半晌,忽從行囊中取出幾朵雪蓮,道:「你們看這幾朵雪蓮如何?」這幾朵雪蓮是卓一航上天山北高峰探望晦明禪師之時所採,每一朵都有幾十片花瓣,層層包裹,好像一個雪球。那些哈薩克人驚嘆不已,都道:「這樣大的雪蓮,我們見都還未見過,你到底是從那裏採來的?」

  卓一航笑了一笑,道:「我將這幾朵雪蓮與你們交換一匹駱駝,一張帳幕,你們可願意麼?」那些哈薩克人倒很公道,說道:「駱駝易得,雪蓮難求,這幾朵雪蓮比一匹駱駝要值錢得多。」卓一航道:「在我來說,卻是駱駝難得,雪蓮易採。既然你們願意,咱們就交換了吧。」那些哈薩克人大喜,還附送了他們一些沙漠上的用具和乾糧。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與哈薩克人分手,和何綠華騎上駱駝,直向西行。何綠華問道:「你為什麼要這駱駝,這駱駝比我們行得還慢?」卓一航道:「撤馬拉罕大沙漠連貫回疆南北,黃沙千里,你又不是習慣沙漠的人,若無這沙漠之舟,如何去得?」

  何綠華道:「我的爹爹怎麼會和那群喇嘛同走,真是令人猜想不透,難道是被他們綁架了麼?可是我的爹從未到過塞外,和喇嘛更無交葛,這事也未免太奇怪了。」卓一航卻想起自己和西藏天龍派喇嘛結怨之事,心道:「莫非是天龍派的喇嘛所為,可是他們又怎知他是我的師叔?而且白石師叔劍法在本門中數一數二,又怎會被他們暗算?」也是猜想不透,祗道:「既然知道他們已穿入大沙漠中,咱們祗有一路追踪去探尋消息。」

  大沙漠黃沙千里,渺無人煙,幸好是兩人結伴同行,可解寂寞。何綠華僅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又是第一次來到塞外,對沙漠的景象,樣樣感到新奇,對江湖上的事情,也常常發問,卓一航和她談談說說,日子倒不難過,祗是每當何綠華問及玉羅剎的事時,卓一航便往往笑而不答,或顧而言他。

  不知不覺走了半月,也不時在沙漠上發現駝馬的足印,可是跟著那些足印走時,足印又往往因風沙的變幻而被遮掩,何綠華走了這麼多天仍未走出沙漠,不覺心焦,一日將近黃昏,忽然一陣陣風迎面刮來,黃色的沙霧迎風揚起。卓一航道:「看樣子,今晚又要颳大風了,咱們找背風的地方安下篷帳吧。」晚上狂風果然刮地而來,沙漠上無月無星,黃灰色的沙霧,就像厚厚的一張黃帳,遮天蔽地。

  卓一航揀背風的地方搭起帳幕。四邊繫上大石,駱駝在帳幕外又像一面牆壁,堵著風沙。饒是如此,帳幕仍然被風刮得呼啦啦響。何綠華道:「想不到塞外風沙,如此厲害!」卓一航笑道:「現在還不是風季呢,若是風季,沙丘都會被風移動,當風之處,人畜也會被風捲上半空,除了龐然大物的駱駝,誰都抵擋不住。這場風還不算大的,看來很快就會過去。」

  過了一陣,風勢漸弱,兩人正想歇息,忽聞得帳外駱駝長嘶一聲,卓一航搶出帳外,祗見兩條黑影在駱駝旁邊倏然穿出。卓一航舉手叫道:「風沙未過,兩位何不進帳中稍聚。」

  那兩人停下步來,竟是漢人衣著,上前唱了個喏,道:「我們的馬被風刮倒,奄奄一息,不能用了。得相公招呼,那是再好不過。」便跟著卓一航雙雙入內。

  卓一航明知他們是想偷駱駝,但想起風沙之險,他們沒有坐騎,想偷駱駝也情有可原,因此並不揭穿,仍然客氣招待。

  這兩個漢人腰懸扑刀,滿臉橫肉,何綠華瞥了卓一航一眼,神色甚不喜歡。卓一航微笑道:「沙漠夜寒,生起火來,弄點開水吧。」何綠華生起了火取出一個銅壺將水囊的水傾入,道:「你搭個灶吧,要不然水壺可沒處放呵。」

  卓一航掃了一眼,笑道:「這裏沒有碎石,壓帳篷的大石頭可不合用,怎麼辦呢?」那兩個漢人道:「相公不用客氣,我們久在沙漠,挨得風寒。」卓一航道:「何必用身子來挨,待我想法。」又掃了一眼道:「我有辦法了,且試一試。」將壓帳篷的一大塊大石搬到帳中,暗運內家真力,雙掌猛然一拍,喝聲:「開!」那塊大石裂為四塊,笑道:「這不就行了!」立刻搭起灶來,那兩人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卓一航提防這兩人是壞人,故意露了這手,仍然若無其事的和他們閒話,待水滾時,外面風沙已止,那兩人喝夠了水,告辭道:「多謝相公招呼。」卓一航道:「夜晚趕路,不方便吧?」那兩人道:「我們長年奔走,已經慣了。現在不是風季,難得刮一場風,這場風刮過之後,三五日內,想必不會再刮,日間趕路和晚間趕路,都是一樣。而且相公攜有女眷,我們也不方便再叨擾下去。」

  何綠華面上一紅,卓一航道:「既然如此,祝兩位路上平安。」送出帳外。那兩個漢人忽同聲問道:「請相公留下大名,日後報答。」卓一航道:「些些小事,何足掛齒?」那兩個漢人相對望了一眼,再三稱謝而去。

  卓一航回到帳中,何綠華埋怨道:「人心難測,你怎麼不問清楚,就邀請他們。」卓一航道:「我輩俠義中人,豈能見難不救。」何綠華道:「那兩人滿臉橫肉,我一見就討厭。他們一定不是好人,幸好你露了那手,將他們鎮住。我猜他們一定是作賊心虛,後來見你身懷絕技,這才趕快走的。」

  卓一航笑道:「事已過去,不必胡亂猜測了。」何綠華道:「大哥,你的功夫真好,祗是雙掌一壓,就能將那大石裂為四塊,連我的爹爹都未必能夠,我看除了二師伯外,本門中人,誰也沒有這樣的功力了,怪不得師叔們一定要請你回山。」

  卓一航道:「達摩祖師的武功精深博大不可思議,我不過是略得皮毛而已。如果能將達摩祖師的秘笈尋回,我派武功那才真是無敵於天下。」卓一航這時已暗暗立下誓願:武當山今生今世是絕不回去的了,可是為了報答師門之恩,那武當秘笈,卻是非找回不可,縱使自己死在塞外,也要命辛龍子找回。

  風沙已止,夜亦漸深,兩人談了一會,各自歇息,那兩名陌生客人既走,何綠華放下了心,不一會就呼呼熟睡,微弱的火光映著她蘋果般的臉龐,稚氣之中透著迷人的少女情態,卓一航暗暗嘆了口氣,不由得想起在黃龍洞初會玉羅剎的情景,那時玉羅剎裝睡裝得極似,臉上也是一派天真無邪的樣子,記得自己怕她著涼,還輕輕的脫了大衣,蓋在她身上……倏而又想了「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的詩句,想起自己辜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不由得黯然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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