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七


  黃葉喝道:「你瘋了嗎?」

  卓一航瞪目跳躍,大叫大嚷,黃葉縱身一掌,將他彈弓劈斷,耿紹南跳上來將卓一航一抱,卓一航突然反手一掌,啪的一聲,打在耿紹南面上,這一掌勁力奇大,耿紹南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堆鮮血,兩隻門牙。黃葉急忙伸指一點,點了他的暈眩穴,道:「紹南,你的掌門師兄瘋了。你有沒有給他打傷?」

  耿紹南捧著紅腫的面,道:「還好,只是外傷。」

  黃葉道:「你抬他回去。將他鎖在後面禪房,好好看守。」

  鬧了半天,天色已近黃昏,紫陽道人的五周年祭,也因此一鬧,沒法舉行了。

  再說玉羅剎逃出山谷,傷心、憤怒、愛恨交織,口中焦渴,腹內饑餓,俯身一看,鮮血染紅了外衣。玉羅剎恨恨說道:「待我休息一宵,再來與你們這些牛鼻子老道大打一架。我要抓著他問:你到底願不願跟我走?你說得那麼真誠,那麼懇切,難道都是假的?哈,哈,你還用彈弓打我,打我!哈,好在我還沒有死哩。」

  憤恨之極。忽而轉念一想:「若不是他那一聲叫喊,我也沒力氣再打下去。一航呀,你助我死裡逃生,你又要置我於死地,你想的是什麼?你當我是親人還是當我是仇敵?」

  愛之極,恨之極,恨之極也是愛之極!玉羅剎腦子一片昏亂,腳步虛浮,她惡戰了半天,連中兩劍,疲累不堪,迷茫茫的進入一處山谷,掏山泉洗滌了傷口,敷上了金創聖藥,幸喜沒有傷著要害,止了血後,吃了一點乾糧,眼皮一闔,再也禁不著疲倦的侵襲,頹然倒臥。雙足浸到山澗之中,她也毫不知覺。

  朦朦朧朧中,忽見卓一航含笑走來,玉羅剎伸出指頭在他的額上一戳,卓一航道:「不是我要傷你的呀,是他們迫的!」

  玉羅剎道:「你是大人還是小孩,你自己沒主意的嗎?」

  卓一航道:「我是一隻綿羊。」

  玉羅剎道:「好,你是綿羊,我就是牧人,我要拿皮鞭打你!」

  突然間,手上忽然有了一條皮鞭,玉羅剎迎風揮動,鞭聲刷刷。忽然前面的卓一航不見了,玉羅剎腳下匍伏著一隻羔羊,身軀赤紅,露出求饒的目光。玉羅剎一鞭打出,急又縮回,伸手去摸那小羔羊的角,那羔羊忽然大吼一聲,不是羔羊,而是一隻猛虎了,那猛虎張牙舞爪,只一撲就把玉羅剎撲翻地上,張開大口,鋸齒巉巉,咬她的咽喉。玉羅剎本有降龍伏虎之能,此時不知怎的,氣力完全消失,那老虎白巉巉的牙齒已齧著她的喉嚨,玉羅剎大叫一聲,掙扎跳起,綿羊、老虎、卓一航全都不見了!

  玉羅剎張眼一瞧,但覺霞光耀目,原來已睡了一個長夜,剛才所發的乃是一場惡夢。玉羅剎又覺頸項沁涼,伸手一摸,原來是山澗水漲,沁到了她的頸項,而她在熟睡轉側之間,後面枕著一塊尖石,咽喉也碰著石頭,所以夢中生了被老虎所齧的幻象。

  玉羅剎翻身坐起,濕淋淋的頭髮披散肩頭,極不舒服,水中照影,只見山澗裡現出了一個陌生的白髮女人,玉羅剎驚叫一聲,這景象比夢中所見的老虎還要可怕萬分!

  玉羅剎道:「難道我還在夢中未醒?」

  把手指送人口中,用力一咬,皮破血流,疼到心裡。這絕不是噩夢了。玉羅剎急忙將長髮攏到手中,仔細一看,那還有半條烏黑的青絲?已全斑白了!

  玉羅剎跳起來道:「這不是我,這不是我!」

  水中人影搖晃,水波蕩石發聲,似乎是那人影在說:「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要知玉羅剎生就絕世容顏,對自己的美貌最為愛惜,那知一夜之間,竟從少女變成了白髮盈頭,形容枯槁的老婦。這份難受,簡直無可形容。玉羅剎頹然倒在地上,腦子空空洞洞的什麼也不敢想。但見片片浮雲飄過頭頂,曉日透過雲海,照射下來,麗采霞輝,耀眼生纈。野花送香,林鳥爭鳴,松風生嘯,滿山都是生機蓬勃,獨玉羅剎的這顆心已僵硬了。浮雲幻成各種形象,玉羅剎又恍惚似見卓一航在雲端裡含笑向她凝視。耳邊響起了這樣的聲音:「練姐姐,你的容顏應該像開不敗的花朵。」

  「癡人說夢,普天之下,那有青春長駐之人?……下次你見到我時,只恐怕我已是白髮滿頭的老婆婆了!」

  「到你生出白髮,我就去求靈丹妙藥,讓你恢復青春!」

  這是玉羅剎與卓一航在明月峽吐露真情之時的對話。而今卻是昔日戲言之事,今朝都到眼前!雲影變幻,「卓一航」又不見了。玉羅剎苦笑道:「天下那有靈丹妙藥,今生我是再也不見你了。」

  玉羅剎本來準備在精力恢復之後,再去大鬧武當,向卓一航問個明白,想不到一夜之間,突生變化,此時此際,玉羅剎的心情難過之極,就算卓一航走近前來,恐怕她也要避開了。

  玉羅剎躺了半天,衣裳已幹,山風中又送來道觀的鐘聲。玉羅剎一聲淒笑,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決定,迎風說道:「自此世界上再也沒有玉羅剎了,我要到我該去的地方。」

  頭也不回,下山疾跑。

  再說經此一戰,武當派損傷慘重,白石、青蓑二人過了十二個時辰,穴道雖解,關節筋骨已被挑斷,不能使劍,要用柳枝接骨之法,經過半年培養,才能復原。黃葉道人極怕玉羅剎再來,提心吊膽數日,幸喜無事。而卓一航的瘋疾也似有好轉之兆,不再大叫大嚷了。

  可是,卓一航雖然不再瘋狂胡鬧,卻是目光呆滯,猶如白癡。黃葉道人十分傷心,嚴禁門徒,不准在他面前提起玉羅剎的名字,悉心替他治療,如是者過了三月,卓一航說話有時也如好人,可是卻不大肯開口,對師叔對同門都似落落難合,黃葉道人日夜派人守在他的房外,看管甚嚴。黃葉還怕他會自尋短見,常常夜間在窗隙偷窺,每天都見他閉目練功,並無異狀。黃葉道人放下了心,想道:「他還肯用心練功,那是絕不會自殺的了。」門人中也有人提過廢立之事,黃葉總不答允。武當第二代實在找不出可以繼承的人才,而卓一航內功進境之速,又是有目共睹之事。

  一日,武當山忽然來了一名不速之客,乃是慕容沖。慕容沖傷好之後,離開北京。心中思念鐵飛龍與玉羅剎的恩義,漫遊過武當山時,想起卓一航和玉羅剎乃是至交,他也知道白石道人阻撓婚姻之事。心想:武當派與玉羅剎的結冤,我也有一些責任。想當年我和白石道人聯合,破了玉羅剎的明月峽山寨,兩家結冤極深。而今我與玉羅剎化敵為友,此事也該我來調解。於是來到武當山上,請見白石道人。

  白石道人傷勢未愈,尚在雲房靜養,不便見客。慕容沖又請見掌門弟子卓一航。黃葉道人見了拜帖,想起慕容沖和武當派有過一段淵源,便代白石道人接見。

  慕容沖與黃葉道人相見之後,各道仰慕之忱,紅雲道人也來陪客,問道:「慕容沖總管怎麼有如此閒情逸致,駕臨荒山?現在天下正是多事之秋,萬歲爺放心讓總管出京麼?」

  慕容沖笑道:「我現在已是無官一身輕,不再在名利場中打觔鬥了。」

  紅雲一怔,不便細問。黃葉笑道:「好極,好極!野鶴閑雲,勝於高官多矣!」

  寒暄兩句,慕容沖請見卓一航。黃葉道:「他不大舒服。」

  慕容沖道:「什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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