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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他以為玉羅剎是笑他受了劍傷,所以才要約期再鬥。其實玉羅剎是笑他作偽,剛才自己所發的三枚銀針,以那老頭的功力,要全部打落並不難,他卻留下一支,讓那美婦人受傷,想是含有懲罰之意。心道:「原來那女人是他的妾侍,怪不得他要隱藏剛才的作偽,只是怪我傷她。」

  玉羅剎道:「你偷我劍譜,我也決不與你干休,但今日彼此都疲,再鬥也鬥不出什麼道理,你住在何方,若肯賜知,我必登門請教!」

  玉羅剎說話緩和了許多,而且並沒提那老頭受傷之事。

  那老頭是個成名人物,剛才他的愛妾飛鏢相助,幾乎令他下不了臺,所以雖受劍傷,也不動怒。見玉羅剎一問,想了一想,說道:「好,一月之內,我在龍門鐵家莊等你!」

  玉羅剎凜然一驚,那老頭一手攜妾,一手攜女,急忙下山,玉羅剎正想追下去問,忽聽得山腰處卓一航和王照希同聲喊道:「練女俠,練姐姐,快來,快來!」

  叫「練姐姐」的是卓一航,玉羅剎心裡甜絲絲的,但又怕他們遭逢兇險,急忙轉過山后。

  山后亂石巉峻,王照希與卓一航身子半蹲,擠在一個石窟之內,玉羅剎奇道:「喂,你們做什麼?」

  卓一航反身跳出,沉聲說道:「貞乾道人給害死了!」

  玉羅剎跳起來道:「什麼?貞乾道人給害死了?」

  上前去看,只見石窟內貞乾道人盤膝而坐,七竅流血,狀甚痛楚,玉羅剎伸手去摸,脈息雖斷,體尚余溫,知他斷氣未久。卓一航道:「一定是有人覬覦他所帶的劍譜,所以把他害死了!」

  玉羅剎氣喘心跳,急忙問道:「你說的是什麼劍譜?」

  卓一航道:「就是你師父所著的劍譜,鳴珂大哥托貞乾道長帶給天都老人。想不到他身死此地,劍譜也不見了!」

  玉羅剎怒叫道:「一定是鐵老賊幹的勾當,我還以為他是前輩英雄,有幾分俠義本色,那知他偷了我的劍譜,還害了貞乾道人。」

  王照希道:「怎見得是他?」

  玉羅剎道,「貞乾道人武功超卓,不是這個老賊出手,還有誰傷得了他?喂,王照希,你和這老賊是不是老相識,快說!」

  卓一航問道:「說了這麼半天,到底誰是『鐵老賊』?」

  玉羅剎道:「我雖然出道未滿三年,但黑白兩道的英雄,也知個大概。山西龍門縣的鐵飛龍就是西北的一個怪物,是也不是?」

  王照希道:「他這人介乎正邪兩者之間,好事也做,壞事也做,誰要冒犯了他,一定會給他淩辱至死。但他一生自負,未必肯偷別派劍譜。」

  玉羅剎瞪眼說道:「難道我還看錯,在府衙中的那個是不是他的女兒?」

  王照希神色尷尬,點頭道:「是。」

  玉羅剎道:「他女兒使的就是我的本門劍法。」

  王照希睜大眼睛,道:「有這樣的事?」

  玉羅剎冷笑道:「想是你見她美貌,所以維護她了!」

  王照希嚇得退了兩步,恭聲說道:「這老頭和家父相識,我對他的為人,也是只得之傳聞,並不知道底蘊。」

  其實王照希與鐵家父女有一段過節,本想說出,但見玉羅剎如此動怒,只好把要說的話,吞回腹中。

  玉羅剎又道:「适才我還和鐵老賊打了半天,我本來不知他是誰人,他臨走叫我到龍門鐵家莊找他,他真膽大,劫書害命,還敢留下姓名,我非找他算帳不可!」

  卓一航忽然「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卓一航道:「我想起來了,這老頭是鷹鼻獅口,滿嘴絡腮短須,相貌醜陋的,是也不是?」

  玉羅剎道:「你也認得他?」

  卓一航道:「約七八年前,他曾找過我的師父比掌,我的師父不肯,叫四師叔和他比試,結果輸了一招。事後幾個師父埋怨我師父不肯出手,損了武當聲譽。我師父道:對好勝的人,應該讓他,我們武當派樹大招風,何必要為爭口氣而拾惹麻煩。而且,我敢斷定他雖贏了四師叔一招,對我們武當派卻反而心悅誠服。四個師叔都問是何道理,我師父笑而不答。後來他才對我說:你的四個師叔也都是好勝之人,所以我不願對他們說。他贏你四師叔那招,用的是降龍手,這是他雷霆八卦掌中的絕招。他贏了之後,得意洋洋,和我談論他這手絕招,自以『天下無人能破』。我不作聲,送他出門時,故意踏八卦方位,從巽位直走幹位再轉離方,雙手抱拳一揖,手心略向下斜,左右一分,明是送客出門,實是演破降龍手的招式,他是個行家,自然知道。所以出門之後,還回頭拱手,叫我包涵。」

  王照希道:「你師父的度量真好。」

  玉羅剎冷笑道:「對這樣的壞人,我可不肯留情。」

  王照希不敢作聲,心裡暗暗叫苦。原來這鐵飛龍膝下無兒,只有一女,名叫鐵珊瑚,十分寶貝。鐵飛龍好勝任性,人又怪僻,和武林朋友,素少來往,人家也不敢惹他。所以鐵珊瑚長得甚為美麗,卻十八歲了還沒婆家。鐵飛龍帶她在江湖闖蕩,也找不到合適之人。王照希輔助父親,在陝北綠林道中,甚有聲名。鐵飛龍和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本屬相識,聽得王照希的聲名,暗笑自己現鐘不打卻去煉銅,就帶了女兒,到延安來找王嘉胤,王嘉胤對這樣的風塵異士,當然殷勤款待。父女倆見了王照希都覺得十分合意。席散之後,鐵飛龍徑直的就提出了婚事來,王嘉胤十分不好意思,委婉對他說明,自己的兒子和北京武師孟燦的女兒,自幼指腹為媒,請他另選賢婿。那知鐵飛龍甚是不通人情,竟然拍案說道:「枉你是綠林道上頭兒,怎麼和朝廷的鷹犬結為親家。我的女兒有那點不好?快把那頭親事退了。」

  王嘉胤知他不可理喻,而且正當圖謀大事,又不願得罪這樣的人。只好說道:「就是要退,也得和孟武師說個清楚,路途遙遠,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辦到。」

  鐵飛龍悻悻然帶女兒走開。事情過後,王嘉胤問兒子心意,王照希對鐵珊瑚並無好感,不願退親另訂,但也不願得罪鐵老頭子。所以父子商議,遂由王照希急急上京迎親。想不到到了京師,又發生了孟武師傷死和誤會白敏之事。

  王照希心想:玉羅剎正與我家訂盟,若然跑去和那鐵老怪大動干戈,這筆帳豈不一併算在我家頭上?

  王照希又想,算在我家帳上也不打緊,但目前正要聚集各路英雄,合力同心,共圖義舉,何必為這些小事得罪一位武林怪客,況且鐵老頭子也絕不會是劫書害命之人。他對玉羅剎的感情用事,頗為不滿,但玉羅剎要比鐵老頭子更難對付。王照希只好默然不語。

  忙了一夜,打了半天,這時已將近正午時分,玉羅剎等人都是又饑又渴,陽光照進石窟,血腥味甚是難聞。玉羅剎撕下半截衣袖,走進窟中,替貞乾道人慢慢揩幹血跡,血跡瘀黑,似是中毒。玉羅剎想道:鐵飛龍的武功在貞乾之上,要搶劍譜,似乎不必放毒,細一察看,見他顎骨碎裂,分明是受掌力所傷,再研究受傷之處,骨頭微現指印,又分明是一掌打下之後,再五指合攏,用內家手法,傷損他的喉嚨。這手法可正是鐵飛龍的手法!心中大惑不解!

  貞乾道人和卓一航、玉羅剎的師父都是知交,兩人揮淚掘穴,將他埋葬。弄好之後,玉羅剎撮土為香,向天拜告,誓為貞乾道人報仇。

  三人洗淨血手,掏泉水,送乾糧,下得山來,已有王照希的嘍兵來接。白敏也已被救了出來,見了玉羅剎大喜拜謝。卓一航愁眉深鎖,玉羅剎道:「卓兄不必擔心,令祖的靈柩,我已令人搬到了瓦窯堡,待卓兄到達,就可安排。卓兄的家人,也已由我作主,替卓兄分派銀兩,將他們遣散了。」

  卓一航默然不語,心想事已至此,自己回到家必被緝捕,也只好由她如此辦理了。

  卓一航本不願隨王照希到瓦窯堡,但祖父的遺體待他入土,只好跟去。瓦窯堡離延安城一百五十餘裡,他們率領馬隊先行,午夜便已趕到。王嘉胤親來迎接,見了玉羅剎非常喜歡,互道仰慕之意。王照希將卓一航身份告知,王嘉胤又是一喜,笑道:「卓兄文武雙修,這好極了。我們這些烏合之眾,正缺少運籌帷幄、策劃定計的人才。」

  卓一航拱了拱手,冷冷說道:「這個緩提。」

  王嘉胤愕了一愕,王照希低聲說道:「卓兄正在重孝之中。」

  王嘉胤連忙賠罪。叫人取過孝服,給卓一航換了。

  卓一航去意匆匆,第二日就將祖父安葬,拜託王照希照顧墳墓。玉羅剎白天與各家寨主會面,忙了一日,但黃昏時分,仍然抽空到卓仲廉新墳致祭。她雖然焚香點燭,陪卓一航叩頭,但心中卻在暗笑,想不到以前被自己所劫的大官,現在自己卻向他叩頭。卓一航看她面上並無悲戚之容,心中頗為不滿,怪她惺惺作態。其實他卻不知玉羅剎心意,如果玉羅剎不是為他,就是把劍架在她的頸上,她也不會到來跪拜。

  晚霞漸收,新月初上,卓一航和玉羅剎並肩緩步,從墓地慢慢走回。玉羅剎靠著卓一航,眼波流轉,忽然低掠雲鬢,欲言又止。卓一航覺她吹氣如蘭,心魂一蕩,急忙避開,玉羅剎笑道:「你現在還怕我嗎?」

  卓一航道:「我不知你為什麼要令別人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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