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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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羅剎頓了一頓,端酒說道:「從今以後,咱們全陝的綠林道都是一家,我與王嘉胤大哥已結成聯盟,願各路兄弟,也互相照顧。諸位若無異見,請盡此杯。」咕嘟一聲,把酒飲盡,席上群盜,那敢不從,紛紛起立,個個乾杯。玉羅剎擲杯大笑,招來一名女盜,吩咐了幾句,遣她入內,過了片刻,這名女盜從裏面帶出了四個人來,耿紹南見了,不禁愕然,這四人都是他的同門兄弟,奉師長之命,在他之前,來陝辦事的,怎的卻忽然都在寨中出現,難道真如歸有章所說,是被玉羅剎俘虜了的?但看情形卻又不似,玉羅剎把手一揮,裏面已端出一席酒菜,玉羅剎請那四人就坐,拿了酒杯,笑盈盈的招呼耿紹南道:「咱們到那邊席上去坐,讓我也有機會與武當派的高人親近親近。」 耿紹南心中一懍,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當派威名,群流景仰,這女強盜雖然凶狠,想來也要懾懼我們正派的門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攏。想到此處,見玉羅剎愈笑愈甜,不覺心魂蕩漾,越發以為自己想得不錯。 坐定之後,耿紹南與同門招呼,祗見他們個個都似意存顧忌,不敢暢談,內中一兩人,且苦笑作態。耿紹南莫名其妙,過了一會,玉羅剎又喚一名女盜前來,吩咐了幾句,耿紹南不知她又有何花樣,屏息以待。玉羅剎和大家又乾了幾杯,杏臉飛霞,越發嬌艷。忽然寨後一片車聲,幾十名嘍囉,把卓家的車輛都推了出來,滿列階下,玉羅剎倏然起立,朗聲說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賬!」卓仲廉惶然說道:「這點銀兩,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家中還有薄產,不必倚靠宦囊。」 玉羅剎面色一沉,大聲說道:「我練霓裳雖然為盜,盜亦有道,你可問席上的人,我練霓裳幾曾亂取過人的銀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若然他是個貪官,哼,我可對他不住,銀子也要,腦袋也要,你聽清楚沒有?」卓仲廉嚇得渾身大汗,身子抖個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喪在這兒。」 玉羅剎罵完之後,緩緩說道:「卓仲廉,你且聽著,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屬與地方紳士所送的銀兩共是七萬六千七百兩,這筆錢乃是不義之財,我全取了。另外錢糧的折頭是三萬二千五百兩,這筆錢雖是朝廷定例,但卻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還之於民。另外你的俸銀是一萬六千八百兩,這是你應得的,我發還給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僅有十萬多兩,你算不得清官,但也還算不得貪官,祗算得一名規規矩矩的朝廷大吏。現在賬已算清,你服也不服!」 卓仲廉不禁又驚又喜,玉羅剎對他的宦囊收入,竟然如數家珍,賬目分明,絲毫不錯,也不知她從那裏偵察得來?玉羅剎處置完畢,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紹南身旁,說道:「武當派的高賢,小妹年輕識淺,事情做得不當,還請指教。」耿紹南對她剛才這手,倒是十分佩服,翹起拇指說道:「怪不得練女俠威震綠林,果然是賞罰分明,令人起敬。」 玉羅剎換過熱酒,和耿紹南淺酌輕談,笑靨含春,耿紹南大有酒意,祗覺玉羅剎吹氣如蘭,令人心動。不禁想道:「這玉羅剎倒是可人,祗可惜她絕代佳人,甘心作賊,若然回轉正途,不知要傾倒多少英雄俠客?」酒酣耳熱,突然問道:「練女俠武藝超群,不知尊師是那一位?耿某若得機會,當向女俠討教,那真是快何如之。祗可惜紅花綠葉,雖出一家,枳橘殊途,甜酸卻異。祗怕以後再難有機會相聚了!」這話裏一方面表露了傾慕之心,另一方面卻又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羅剎乃是「逾淮之枳」,本來是大好的橘,卻變壞了。王照希一聽他口不擇言,慌忙說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飲了。」 耿紹南搖頭擺腦地道:「我沒醉,誰說我醉!」玉羅剎先是面色一沉,繼而笑得花枝亂顫,舉杯說道:「謝耿大英雄過獎,我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師尊的野女郎,這幾手三腳貓的功夫,都是自己練來的。那比得耿大英雄是名門弟子,正派武功。」纖手輕掠雲鬢,接著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討教,機會有的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來,向耿紹南飄了一眼,笑得更是嬌媚,王照希汗毛倒豎,暗怨耿紹南猶是毫不知覺,急忙站起來道:「謝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勝酒力,求寨主恕罪,我們想告退了。」 玉羅剎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說道:「你倒很幫著他。」王照希鼓起勇氣,低聲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相識,路上他替我擋了一陣追兵,他既拿我當朋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當朋友看待。」玉羅剎「哦」了一聲,揮揮手道:「撤席。」卻又低聲對耿紹南道:「明日清晨,請到山腰的峽谷相會。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紹南喜上眉梢,連聲說道:「寨主吩咐,那裏敢忘。」玉羅剎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紹南、王照希和其他四個武當門人都分開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紹南說幾句私話,也沒辦法。 第二日清晨,耿紹南宿酒未消,一個女嘍兵進來叫道:「耿英雄,我們寨主約你。」耿紹南慌忙漱洗,結束停當,隨女嘍兵走下山腰,進入雙峰環抱的峽谷,祗見自己四個同門,都已候在那兒,王照希則坐在另一邊。卓仲廉也由兩個女嘍兵陪著,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玉羅剎從山坳亂石堆中笑盈盈地走了出來,髮束金環,腰懸長劍,更顯得風姿絕俗。耿紹南見此情景,不禁大奇! 耿紹南滿肚密圈,本以為玉羅剎約他單獨約會,那料她卻邀了許多人來。玉羅剎輕移蓮步,衣袂風飄,緩緩說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語調竟似甚為關懷,耿紹南面上一紅,尷尬答道:「好。」玉羅剎笑道:「我就怕你昨晚睡得不好,若昨晚睡得不好,今晚你又不能安睡,那多可憐啊!」耿紹南愕然想道:「她怎能斷定我今晚就不能安睡?那不是瘋話嗎?」玉羅剎道,「如果你受了重傷,或者殘了肢體,你今晚一定不能安睡了是嗎?」耿紹南哈哈笑道:「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若然真個橫禍臨頭,那又有什麼辦法?但除非是寨主要把我難為,否則我又怎會有飛來橫禍?」 玉羅剎忽道:「你倒豁達,我豈敢把你難為,我祗是想向你討教,我聽說武當派劍法天下無雙,我倒很想開開眼界。」耿紹南不由得氣往上衝,大聲說道:「哦,原來寨主果然要伸量於我,大丈夫寧死不辱,我拼受寨主三刀六洞,斷體殘肢,也不能墮了我武當山的威望!」玉羅剎盈盈笑道:「好,那你可要留神一點,我要進招了。」拔劍在手,輕輕刺來,耿紹南見她劍招極慢,狀類兒戲,也不知她是真是假,舉劍一擋,那知玉羅剎手腕一翻,劍尖已刺到喉嚨,嬌笑道:「你這招不行,另來過!」 耿紹南見她持劍不刺,卻發語冷嘲,比中劍更為難過,倏地一個閃身,用連環劍中的三絕招猛然出手,頭一招「金針度線」,劍尖斜點,一轉身便變成「抽撒連環」,點咽喉,掛兩臂,快逾飄風,那知刷刷兩劍,全落了空,第三招尚未使出,背脊已是冷氣森森,玉羅剎的劍鋒竟貼到了後心,三絕招無法連環使用,急忙施展「旱地拔蔥」身法,往上拔身,忽然頭頂又是微風颯然,玉羅剎劍鋒過處,把耿紹南的頭髮割了一綹,耿紹南落下地時,玉羅剎又盈盈笑道:「我叫你留神,你怎麼不留神呀!」抱劍一立,招招手道:「武當派的列位高人,忍心看你們的同門在這裏耍猴戲嗎?」 耿紹南的四個師兄弟那還忍受得住,四柄劍聯成一線,倏然進攻,玉羅剎笑道:「這才痛快。」劍光閃閃,在武當五劍圍攻之下,指東打西,指南打北,王照希見不是路,急忙跳起來道:「練女俠手下留情!」語還未了,祗聽得一陣斷金戛玉之聲,接著是連聲慘叫,武當五個門人,手中長劍全被截斷,耿紹南斷了左手兩指,其餘四人也各斷了一指。玉羅剎面挾寒霜,厲聲叱道:「叫你們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徒倚師門聲望!耿紹南你昨晚十分無禮,我本待斷你手臂,剜你雙目,今日見你也還有點男兒氣概,減刑三等,你快快滾下山去!」 王照希聽得玉羅剎厲聲叱罵,放下了心,躍上前去,祗見耿紹南面色慘白,不發一言,轉頭便走。其餘四位武當弟子,抱拳說道:「多謝寨主留情,此恩此德,永不敢忘!」玉羅剎冷笑道:「我等著你們來報仇便是。」王照希急使眼色,示意叫他們不要多說,其中一個中年漢子,似是五個同門之首,忽然朝王照希兜頭一揖,說道:「王公子,敝師弟在路上多承照顧,可惜我沒早遇見你,孟武師的信,現在轉交給你。」從懷裏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函件,王照希心頭一震,斜眼偷瞧玉羅剎神情,玉羅剎朗然說道:「別人萬里迢迢,給你送信,你也該多謝別人一聲。」王照希看她並無惡意,把信接過,道了句謝,四個武當門人嘴角掛著冷笑,也不還禮,急步下山去了。王照希心頭不由得一陣陣難過,深覺自己對武當派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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