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耿紹南眨了幾眨眼睛,卓仲廉年老心慈,慨然說道:「彼此同行,那有什麼礙事?足下何必言謝。」

  竟自允了。耿紹南冷冷說道:「閣下一介書生,竟騎得這匹神駒,實是可佩。」

  王照希道:「這匹馬乃是西域的大汗馬種,名為照夜獅子,雖然神駿,卻很馴良。」

  西北多名馬,普通的人都懂騎術,卓仲廉雖覺這匹馬好得出奇,也沒疑心。卓家聘來的那幾名鏢師剛才一直護著車輛,這時都已圍在耿紹南身邊,等卓仲廉的話告一段落,忽然齊向耿紹南下拜,那老鏢頭執禮更恭,半屈著膝,打個千兒話道:「老朽眼拙,雖然早已知道耿英雄是個大行家,卻還不知耿英雄竟是武當高弟,老朽要請耿英雄賞口飯吃!」

  卓仲廉聽了,愣然不解。

  耿紹南微微一笑,把老鏢頭雙手扶起,說道:「耿某不才,既然挑起梁子,那就絕不會中途撒手,耿某此來,不是保鏢,而是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老鏢頭,請你放心。」

  卓仲廉聽得益發納罕。

  原來這耿紹南並非讀書士子,而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武當少林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聲威甚大。武當派的掌門人紫陽道長,武功卓絕。他和四個師弟:黃葉道人、白石道人、紅雲道人、青蓑道人,合稱「武當五老」,門下弟子,數以百計,這耿紹南乃白石道人的首徒,在第二代弟子中,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剛才攔路打劫的那個虯髯漢子,名叫翻山虎周同,那濃眉大眼的漢子,則叫火靈猿朱寶椿,同是川陝邊境的悍匪,武功還在西川雙煞之上。武當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所以歷代相傳,定下兩條規矩:一不許作強盜,二不許作鏢師。耿紹南以武當門人的身份,替巨官護送行李,那是極少有之事。老鏢頭一來怕火靈猿的同黨報復,二來實在猜不透耿紹南的來意,所以才說出那一番話,將耿紹南套住。

  卓仲廉這時才曉得耿紹南身懷絕技,不明自己的孫兒怎樣會結識如此異人,只有再三道謝。耿紹南神采飛揚,對卓仲廉也顯得頗為傲岸。卓仲廉想查問他和孫兒結識的經過,他往往盼顧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那白馬少年王照希卻顯得十分文靜,一路上對卓仲廉和耿紹南都執禮甚恭。走了兩天,已過了強寧,將到陽平關了,沿路上不絕有形跡可疑的人物,三三五五,或乘快馬,或策騾車,在驛道上出沒。老鏢頭一看就知是踩底跟蹤的綠林人物,整整兩天,提心吊膽,幸得一點事情都沒發生。過了陽平關後,那些形跡可疑的人物忽然都不見了。這晚,來到了大安驛,卓仲廉道:「明日過了定軍山,前面便是坦途了。」

  鏢師們也松了口氣,只有耿紹南卻顯得特別緊張,和在路上的閒適神情,完全兩樣。

  一行人在鎮上最大的客店安歇,白馬少年王照希忽然對卓仲廉深深一揖,朗聲說道:「晚生一路上多承庇護,不敢欺瞞,晚生有些厲害的仇家,一路跟蹤,若然逃得今晚,便可無事。今晚萬一有風吹草動,老大人不必驚恐。只要掛起雲貴總督的燈籠,大半不會波及。」

  卓仲廉吃了一驚,心想老鏢頭曾再三叮囑,在路上只可扮作客商,千萬不能抬出官銜。事緣綠林大豪,最喜歡劫掠卸任大官。自己只道這少年乃是一介書生,那料他也是江湖人物。自己和他非親非故,知他安的什麼來意?正在躊躇,耿紹南雙眼一翻,搶著答道:「事到如今,合則兩利,分則兩危!足下意思,老大人一定照辦!咱們彼此講明,大家可要合力齊心,同禦今晚劫難!」

  王照希微微一笑道:「那個自然。」

  在客店裡自己占了一座花廳,當中擺了一張紫檀香桌,叫店家燙了兩大壺陳年花雕,桌上插著兩支明晃晃的大牛油燭,隨手把馬鞍和踏蹬丟在牆角,對耿紹南道:「你們躲到兩邊廂房裡去,非我呼喚,切勿出來。」

  老鏢頭與耿紹南見他行徑奇怪,饒是見多識廣,也摸不透他是何路道。朔風鳴笳,星橫鬥轉,夜已漸深,萬籟俱寂,王照希獨坐廳中,凝神外望,動也不動,卓家自卓仲廉以下,都不敢睡,老鏢頭道:「難道他就這樣的坐到天明?」

  耿紹南忽然噓聲說道:「噤聲,有人來了!」

  端坐著的王照希突然把酒壺一舉,大聲說道:「各位遠來,失迎,失迎!」門外大踏步的走進了四條大漢,為首的雙目炯炯,旁若無人,朗聲說道:「朋友,省事的快跟我去!」

  王照希笑道:「什麼事啊?」

  那大漢面色一沉,正想發作,忽見廂房外懸著總督官銜的燈籠,吃了一驚,喝道:「你是做什麼來的?你不是──」

  王照希截著說道:「保鏢來的,各位看在小弟初初出道,不要砸壞我的飯碗,別處發財去吧。」

  那漢子「哼」了一聲,罵道:「你看錯了人!」

  雙臂一振,猛的向廂房撲去。

  房中的卓仲廉失聲說道:「這是京中的錦衣衛。」

  原來錦衣衛乃是朝廷的特務機關,這為首的漢子是錦衣衛的一個指揮,名叫石浩,卓仲廉以前在雲貴總督任內之時,手下一個官員犯了案件,京中派錦衣衛來提解犯官,正巧就是這石浩率領,所以認得。

  說時遲,那時快,石浩一個箭步跳近廂房,耿紹南自內竄出,右臂一格,喝道:「什麼人?敢驚老大人的駕?」

  雙臂一交,兩人都給震退幾步,卓仲廉急忙叫道:「石指揮,是卑職在此,可是皇上有什麼聖旨要宣召卑職麼?」

  在明一代,皇帝對付大臣素來殘酷寡恩,常常因一點小事,就給錦衣衛提去淩遲處死,卓仲廉剛剛卸任,還擔心皇帝是要將他解京,聲調都顫抖了,石浩凝眸一看,依稀認得,叫道:「果然是卓老大人在此?小的捉拿欽犯,無意冒犯,請多多包涵恕罪!」

  又笑道:「皇上對卓大人甚是關懷,常常提起,說卓大人是個好官。」

  卓仲廉驚魂稍定,急忙作揖,請他喝酒。石浩道:「卓大人這樣客氣,折死小的了。小的聖旨在身,不敢久留,老大人包涵則個。」

  率領三個錦衣衛退出,臨行前對耿紹南和王照希深深看了兩眼,大聲笑道:「卓大人請的這兩個保鏢,真是硬得很啊!」

  石浩走後,耿紹南一看,只見地上十來個足印,深陷半寸有多,冷笑說道:「這些奴才,就是喜歡炫露武功,那比得上我這王賢弟深藏若虛。」

  房中的卓仲廉忽然急聲叫道:「耿賢侄,快來,快來!」

  卓仲廉老於宦海,驚魂稍定,驀然想起:京中的錦衣衛,追蹤至此,那白馬少年必定是個重要欽犯,自己受了他的利用,做了欽犯的擋箭牌,日後被皇上查知,這可是抄家之罪。這時也顧不得交淺言深,急忙把耿紹南招來,悄悄說了。耿紹南冷冷一笑,說道:「這個我早已看出。」

  卓仲廉尚待說話,他已翩然走出。

  廳堂上燭影搖紅,王照希大杯大杯的喝酒,耿紹南面色一沉,嘿嘿笑道:「賢弟,你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愚兄佩服之至!」

  王照希道:「耿兄不必發怒,小弟是不得已而為之。」

  耿紹南雙眼一轉,倏地一手抓來,低聲喝道:「你膽敢把我武當門人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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