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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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紹南微微一笑,把老鏢頭雙手扶起,說道:「耿某不才,既然挑起梁子,那就絕不會中途撒手,耿某此來,不是保鏢,而是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老鏢頭,請你放心。」卓仲廉聽得益發納罕。 原來這耿紹南並非讀書士子,而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武當少林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聲威甚大。武當派的掌門人紫陽道長,武功卓絕。他和四個師弟:黃葉道人、白石道人、紅雲道人、青蓑道人,合稱「武當五老」,門下弟子,數以百計,這耿紹南乃白石道人的首徒,在第二代弟子中,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剛才攔路打劫的那個虬髯漢子,名叫翻山虎周同,那濃眉大眼的漢子,則叫火靈猿朱寶椿,同是川陝邊境的悍匪,武功還在西川雙煞之上。武當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所以歷代相傳,定下兩條規矩:一不許作強盜,二不許作鏢師。耿紹南以武當門人的身份,替巨官護送行李,那是極少有之事。老鏢頭一來怕火靈猿的同黨報復,二來實在猜不透耿紹南的來意,所以才說出那一番話,將耿紹南套住。 卓仲廉這時才曉得耿紹南身懷絕技,不明自己的孫兒怎樣會結識如此異人,祗有再三道謝。耿紹南神采飛揚,對卓仲廉也顯得頗為傲岸。卓仲廉想查問他和孫兒結識的經過,他往往盼顧左右而言他,甚或祗是笑而不答。 那白馬少年王照希卻顯得十分文靜,一路上對卓仲廉和耿紹南都執禮甚恭。走了兩天,已過了強寧,將到陽平關了,沿路上不絕有形跡可疑的人物,三三五五,或乘快馬,或策騾車,在驛道上出沒。老鏢頭一看就知是踩底跟踪的綠林人物,整整兩天,提心吊膽,幸得一點事情都沒發生。過了陽平關後,那些形跡可疑的人物忽然都不見了。這晚,來到了大安驛,卓仲廉道:「明日過了定軍山,前面便是坦途了。」鏢師們也鬆了口氣,祗有耿紹南卻顯得特別緊張,和在路上的閒適神情,完全兩樣。 一行人在鎮上最大的客店安歇,白馬少年王照希忽然對卓仲廉深深一揖,朗聲說道:「晚生一路上多承庇護,不敢欺瞞,晚生有些厲害的仇家,一路跟踪,若然逃得今晚,便可無事。今晚萬一有風吹草動,老大人不必驚恐。祗要掛起雲貴總督的燈籠,大半不會波及。」卓仲廉吃了一驚,心想老鏢頭曾再三叮囑,在路上祗可扮作客商,千萬不能抬出官銜。事緣綠林大豪,最喜歡劫掠卸任大官。自己祗道這少年乃是一介書生,那料他也是江湖人物。自己和他非親非故,知他安的什麼來意?正在躊躇,耿紹南雙眼一翻,搶著答道:「事到如今,合則兩利,分則兩危!足下意思,老大人一定照辦!咱們彼此講明,大家可要合力齊心,同禦今晚劫難!」 王照希微微一笑道:「那個自然。」在客店裏自己佔了一座花廳,當中擺了一張紫檀香桌,叫店家燙了兩大壺陳年花雕,桌上插著兩支明晃晃的大牛油燭,隨手把馬鞍和踏蹬丟在牆角,對耿紹南道:「你們躲到兩邊廂房裏去,非我呼喚,切勿出來。」老鏢頭與耿紹南見他行徑奇怪,饒是見多識廣,也摸不透他是何路道。朔風鳴笳,星橫斗轉,夜已漸深,萬籟俱寂,王照希獨坐廳中,凝神外望,動也不動,卓家自卓仲廉以下,都不敢睡,老鏢頭道:「難道他就這樣的坐到天明?」耿紹南忽然噓聲說道:「噤聲,有人來了!」 端坐著的王照希突然把酒壺一舉,大聲說道:「各位遠來,失迎,失迎!」門外大踏步的走進了四條大漢,為首的雙目炯炯,旁若無人,朗聲說道:「朋友,省事的快跟我去!」王照希笑道:「什麼事啊?」那大漢面色一沉,正想發作,忽見廂房外懸著總督官銜的燈籠,吃了一驚,喝道:「你是做什麼來的?你不是——」王照希截著說道:「保鏢來的,各位看在小弟初初出道,不要砸壞我的飯碗,別處發財去吧。」那漢子「哼」了一聲,罵道:「你看錯了人!」雙臂一振,猛的向廂房撲去。 房中的卓仲廉失聲說道:「這是京中的錦衣衛。」原來錦衣衛乃是朝廷的特務機關,這為首的漢子是錦衣衛的一個指揮,名叫石浩,卓仲廉以前在雲貴總督任內之時,手下一個官員犯了案件,京中派錦衣衛來提解犯官,正巧就是這石浩率領,所以認得。 說時遲,那時快,石浩一個箭步跳近廂房,耿紹南自內竄出,右臂一格,喝道:「什麼人?敢驚老大人的駕?」雙臂一交,兩人都給震退幾步,卓仲廉急忙叫道:「石指揮,是卑職在此,可是皇上有什麼聖旨要宣召卑職麼?」在明一代,皇帝對付大臣素來殘酷寡恩,常常因一點小事,就給錦衣衛提去凌遲處死,卓仲廉剛剛卸任,還擔心皇帝是要將他解京,聲調都顫抖了,石浩凝眸一看,依稀認得,叫道:「果然是卓老大人在此?小的捉拿欽犯,無意冒犯,請多多包涵恕罪!」又笑道:「皇上對卓大人甚是關懷,常常提起,說卓大人是個好官。」卓仲廉驚魂稍定,急忙作揖,請他喝酒。石浩道:「卓大人這樣客氣,折死小的了。小的聖旨在身,不敢久留,老大人包涵則個。」率領三個錦衣衛退出,臨行前對耿紹南和王照希深深看了兩眼,大聲笑道:「卓大人請的這兩個保鏢,真是硬得很啊!」 石浩走後,耿紹南一看,祗見地上十來個足印,深陷半寸有多,冷笑說道:「這些奴才,就是喜歡炫露武功,那比得上我這王賢弟深藏若虛。」房中的卓仲廉忽然急聲叫道:「耿賢侄,快來,快來!」 卓仲廉老於宦海,驚魂稍定,驀然想起:京中的錦衣衛,追踪至此,那白馬少年必定是個重要欽犯,自己受了他的利用,做了欽犯的擋箭牌,日後被皇上查知,這可是抄家之罪。這時也顧不得交淺言深,急忙把耿紹南招來,悄悄說了。耿紹南冷冷一笑,說道:「這個我早已看出。」卓仲廉尚待說話,他已翩然走出。 廳堂上燭影搖紅,王照希大杯大杯的喝酒,耿紹南面色一沉,嘿嘿笑道:「賢弟,你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愚兄佩服之至!」王照希道:「耿兄不必發怒,小弟是不得已而為之。」耿紹南雙眼一轉,倏地一手抓來,低聲喝道:「你膽敢把我武當門人戲弄?」王照希肩頭一側,耿紹南左掌呼的一聲,打在他的胸上,王照希微微一笑,肌肉陡然一縮,耿紹南的手掌竟然滑過一旁,王照希仍然端坐椅上,若無其事。耿紹南不由大吃一驚,左手擒拿,右手點穴,一招兩式,猛然發出,這是武當派大擒拿手的三十六式之一,王照希坐在椅上,看來萬難逃避,那料耿紹南左手先到,他橫肘一撞,閃電般的把擒拿手化開,右手一舉,又把耿紹南的右肘托起,低聲喝問:「耿兄,你我且慢動手,強敵已經來了!你我合則兩全,分則兩亡!」耿紹南凝神一聽,遠處隱有嘯聲,面色變道:「你搗什麼鬼?去了一批,又來一批。」 王照希笑道:「這回來的是真正的強盜,實不相瞞,川陝邊界最厲害的五股大盜,今晚都會到此!」耿紹南怒道:「卓大人並沒有多少銀子,你們何必這樣小題大作,裏應外合?」王照希笑道:「你當我是內應麼?他們要劫的是我,不是你的什麼卓大人,不過他們若順手牽羊,劫了小弟,再劫你們,也說不定。」耿紹南半信半疑,心裏暗道:「你肩無行李,兩手空空,劫你作甚?」王照希忽又沉聲說道:「趕快退回廂房去,把有官銜的燈籠取下,也許不會殃及池魚。」耿紹南一陣遲疑,王照希忽然站起,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耿紹南不由得點了點頭,急忙退下。 過了片刻,嘯聲越來越近,王照希把大門打開,門外湧進了十多條漢子,高高矮矮,站滿一屋,耿紹南一看,龍門幫的三個舵主也在其內。老鏢頭在裏面嚇得面青唇白,悄悄說道:「這回糟了,來了三批最厲害的強人,除了龍門幫外,還有大巴山黑虎巖的方氏兄弟,和定軍山的麥氏三雄。」耿紹南道:「還有兩批未到哩,你等著瞧吧!」 定軍山麥氏三雄的老大麥逢春站在當中,雙目一掃,磔磔笑道:「真有你的,金珠寶貝藏在那裏?還不快拿出來?是不是混在那狗官的行李裏了?」王照希朗聲說道:「麥老大,你也是老於江湖的了,難道這也看不出來嗎?久聞大名,不過如是。不必動手,你已輸了一招了!」說罷哈哈大笑。 龍門幫的總舵主屠景雄打了一個哈哈,翹起拇指說道:「老弟,真有你的!你拿出來,讓咱們見識見識,咱們也好交個朋友。」王照希緩緩起立,將放在牆根的馬鞍一把提起,放在紫檀桌上,祗聽得木桌吱吱作響,拔出佩劍,輕輕一削。那馬鞍原是黑黝黝的毫不驚人,任何人看了都以為這是漆木馬鞍,那料一削之下,頓時金光透露,鐵皮裏面包的竟是十足的赤金,上面還鑲嵌有十餘粒滾圓的貓兒綠寶珠,金光寶氣,幻成異彩。麥氏三雄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原來有經驗的綠林大盜,一看行李客商,便能測知他有多少金珠財寶,百不失一,川陝邊境的五股強盜,跟踪王照希已有多日,看他馬蹄處,塵土飛揚,分明是負有體積小而質量重的金珠重寶,但卻看不出他藏在何處,誰也料不到原來是包藏在馬鞍之中。 王照希哈哈一笑,提起了一個踏蹬,朗聲說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小弟沒什麼敬意,這個踏蹬,就送與川陝邊界的道上同源,算個小小的禮物吧!」綠林群雄面面相覷,麥逢春沉聲說道:「你行,咱們認栽了!」不接踏蹬,轉身便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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