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七七


  金世遺笑道:「也不知是誰讓誰呢?」「呸」的又是一口濃痰,泰吉提急忙竄開,不敢再說。

  金世遺摸出半邊燒野雞,咬了兩口,道:「凍得硬了,一點也不好吃,喂,我幫你打架,你就不招待我麼?」

  龍靈矯眼見將要得勝,甚是可惜,但不好違拗金世遺,只得說道:「屋子裡有酒有肉,咱們回去吃飽了再打也好。」

  他卻不知原來金世遺猛打了半個時辰,氣力也差不多盡了。金世遺這時已悟出了陰陽掌力的訣竅,知道在急迫之間,破他不得,正準備養好氣力,再用妙法破他。

  龍靈矯記掛方今明的傷勢,心道:「回去先把他醫好也是正理。」

  與金世遺踏入石屋,只見方今明躺在地上,面如金紙。龍靈矯驚道:「老丈,你怎麼啦?」

  方今明微笑道:「還好,今晚我死不了!」

  龍靈矯是個行家,急忙替他把脈,心頭不覺一沉,原來方今明的帶脈已給震斷,最多也活不過七天,心中甚為難過,眼淚幾乎要滾出來,為怕令他女兒傷心,強行忍著,不敢把真情說出。

  忽聽得金世遺又是哈哈笑道:「對極,對極!活一天就算一天,只要今晚死不了就好;誰知道自己明天還在不在這世界上?」

  龍靈矯心中生氣,暗道:「毒手瘋丐果然是瘋瘋癲癲,說話不近人情。老人家傷得這麼重,他還在說風涼話兒!」

  向他白了一眼,淡淡說道:「裡面有酒有肉,你自己端出來喝吧!」

  金世遺鐵拐一頓,又哈哈笑道:「好,妙極妙極!吃飽了明天便死也好做個飽鬼!老丈呵,咱們同病相憐,我和你痛飲三杯!」

  龍靈矯氣得說不出話,他哪裡知道,金世遺的生命也只有七天,難怪他有如斯感觸!

  方今明望了金世遺一眼,忽地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這位小哥快人快語,我與你痛飲三杯!雪兒,快去取酒食來款待客人。」

  笑聲漸漸淒涼,方雪兒從未見過父親這副神氣,不覺呆了!

  方今明是武學的大行家,瞧了一眼,已看出金世遺內功走火入魔,性命也不過七天,任何妙藥靈丹,無可救治,他飽經憂患,歷盡滄桑,對死生之事本就豁達,何況金世遺又是與他同病相憐的人,因而對金世遺的話,也就絲毫不以為意。

  方雪君燙好熱酒,端了出來,給金世遺斟了一杯,按著酒壺道:「爹爹,你喝酒不妨事麼?」

  方今明仰天一笑,在女兒手上接過酒壺,道:「今日幸遇敵人之子,又新交上了這樣一位豁達豪邁的小友,我心中痛快已極,什麼妨事不妨事?如此盛會,豈可不痛飲一場。」

  提起酒壺自斟自飲,又給金世遺頻頻添酒,一老一少,端的是放浪形骸,放懷大飲,把生生死死,恩恩怨怨,全都置之度外。

  龍靈矯想起是自己的父親害得他們兩父女隱居荒山,而他又是為自己而受重傷,不覺心痛如割,明明知道他是借酒澆愁。卻又怎忍止他死前的歡樂?

  方今明酒酣耳熱,忽地把酒杯重重一頓,面向龍靈矯說道:「龍先生,今日之會,何幸如之,我的未了之事,要拜託你了。」

  龍靈矯道:「老丈有命,萬死不辭。」

  方今明道:「我這位小女,總不能在喜馬拉雅山上渡過一生,將來下山,還望你多多照顧。」

  龍靈矯聽他話中似有深意,怔了一怔,方今明道:「怎麼?」

  龍靈矯道:「這是理所當然。」

  方雪君十分不解,道:「爹爹,我若下山,你自然也得下山,咱們相依為命,難道你就不照顧我了?」

  方今明道:「傻孩子,爹爹能照顧你一世麼?龍先生贈你珠串,你向他拜謝。」

  方雪君心道:「我不是謝過了麼?咦,爹爹怎的今晚大失常態,說話顛倒。」

  但還是依著父親的吩咐,向龍靈矯再謝一次。龍靈矯是個絕頂聰明的人,這時恍然大悟,原來方今明适才准許女兒接受他的禮物,敢情早已有了以女兒終身相托之意,把珍珠串當作聘禮看待了。

  龍靈矯多年來遁跡風塵,胸懷大志,活到三十多歲,從來未興過家室之念,這時忽在喜馬拉雅山中有此奇遇,眼見方雪君嬌美可愛,天真無邪,心中也不禁怦然而動,急忙向方雪君答拜,又向方今明叩了三個響頭,道:「小侄必不負老丈所托。」

  方今明撚須大笑,又飲了滿滿一杯。方雪君仍是莫名其妙,怔怔地站在一旁。

  忽聽得金世遺也是哈哈大笑,把壺中餘酒一飲而盡,朗聲道:「他若負你所托,我就給你打他三十鐵拐!哈哈,想不到我今晚倒做了世外奇緣的見證之人!」

  龍靈矯道:「兄台醉了!」

  金世遺大笑道:「端的醉了,我只有緣作證,無緣再飲你的酒了!」把酒壺「砰」的一聲擲出門外,立刻倒在地上,呼呼熟睡。

  龍靈矯卻是滿懷心事,哪睡得著,好容易熬到天明,只見金世遺一個翻身跳起,揉揉眼睛,迎著射入來的晨曦,仰天笑道:「又是一天啦!」拾起鐵拐,踢開大門,大叫道:「來,來,來!你且看我給你打發那幾個小賊!」

  大踏步走出門外,只見那幾個敵人都聚在一堆,卻多了一個身材高大、長髮披肩、碧眼黃須的外國人,正俯下身軀替那個中了毒針的敵人按摩。這個人正是提摩達多,他是聽到弟子吹的口哨聲趕上來的,剛到不久,這時正用深湛的內功,替弟子吸出體內的毒針。

  只見提摩達多的掌心在那弟子的背心轉了幾轉,忽地叫了一聲,手掌一起,雙指拈著一根亮晶晶的銀針,咕咕嚕嚕的直罵。金世遺聽不懂他的話,也猜得到他是罵自己的暗器狠毒。泰吉提受了重傷,無法運氣,養了一夜,越發重了,這時坐在地上,不敢動彈,見金世遺現身,恨得牙癢癢的,向金世遺指了一指,用阿拉伯話叫道:「就是他!」又用中國話向金世遺罵道:「好小子,提摩達多大法師來了,管叫你們一個個都難逃活命!」

  金世遺的毒針是用蛇島最毒的金線蛇的口涎所煉,傷人之後,二十四個時辰之內,毒氣即攻入心頭,無藥可救,而今竟被提摩達多用掌心吸出,這份內功,確是不可思議。金世遺也不禁心中一凜,但他自知死期將至,對任何強敵,也了無畏懼,聽了泰吉提的指斥,反而哈哈大笑,迎上前去,「呸」的啐了一口,叫道,「不錯,毒針是我發的,什麼大法師,你懂不懂得超幽度鬼!」

  提摩達多衣袖一拂,將金世遺雜在口涎中的幾口毒針。拂得無蹤無影,猛的大吼一聲,一掌向金世遺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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