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冰川天女抬頭一看,只見對面的一座山峰上,一條人影,矯捷如猿,輕登巧縱,越上越高,後面約有五六個人追趕,個個都是一身上乘的輕身功夫,為首的似乎是個僧人,披著一件大紅袈裟,迎風招展,分外奪目。

  唐經天叫道:「先頭逃走的那人是龍靈矯。」

  冰川天女道:「不錯,後面這個胡僧一定是唐端所說的那個劫獄的胡僧了。」

  唐經天道:「他們追趕龍靈矯定非好事,咱們截住他。」

  說話之時,龍靈矯的背影已只見一個黑點,後面那幾個人影子也模糊了。

  冰川天女道:「好,咱們從側邊繞過去兜截他,認定那個大紅袈裟!」

  兩座山峰相距不遠,大紅袈裟又是最易辨認的目標,唐經天和冰川天女的輕身本領;比之龍靈矯與那胡僧都要高出一籌,唐經天又有游龍寶劍開路,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已從另一個方向,繞到胡僧的前頭,龍靈矯正在攀上第二個山峰,而其他幾名尼泊爾武士卻還遠遠落在胡僧後面。

  原來龍靈矯在尼泊爾軍營中住了幾日,左想右想,雖然有爭天下的雄心,但終不願負漢奸之名,引外兵入寇本國,是以下了極大決心,拼著為清廷誅戮,從尼泊爾軍中逃了出來,準備回到拉薩,將尼泊爾軍的部署告訴福康安知道。不料尼泊爾軍中也頗有能人,龍靈矯一逃走便給發現。那胡僧率領四名尼泊爾武士,已追了一日一夜。

  龍靈矯不敢逃下平地,專向草莽密青的山頭逃匿,追逐了一天一夜,越上越高,雪滑坡陡,山路越來越難走了。這時龍靈矯正在攀登第二座山峰,山上怪石遮雲,藤蔓如障,胡僧心道:「若被他逃上山頭,更難尋覓了。」

  提一口氣,緊緊跟著上去。這胡僧名喚泰吉提,是尼泊爾的第一國師,輕功確有極高的造詣,這一躍平地拔起,居然躍上了二丈有餘,但山上積雪沒膝,平滑如鏡,腳一著地,又滑下三尺有多,看那龍靈矯時,也是如此,上兩步退一步的不敢飛騰跳躍,龍靈矯的輕功與泰吉提在伯仲之間,但在這樣陡削的斜坡上,大家都難以如意施展,龍靈矯占了先走的便宜,這時距離那胡僧已有百來步遠。

  那胡僧心念一動,忽地把袈裟脫下,迎風一展,好似大鳥的雙翼,風從上面吹下來,他袈裟兜風,向上一躍,借著風的阻力,居然將身形定住,不再滑下,那胡僧哈哈大笑,向上招手道:「年先生,國王待你不薄,何故逃走?再說,我冒了性命之險,從拉薩救你回來,你這樣不辭而行,似乎也違了中國聖人的古訓,太不夠朋友的交情了吧?」

  龍靈矯頭也不回,拚命攀爬,那胡僧聲調一變,冷冷說道:「年先生,我勸你還是下來吧,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何苦來?被我追上那就不好看相了。」

  袈裟一展,向上又躍了丈餘。

  這胡僧勝券在握,正自得意,話未說完,忽聽得一聲怪嘯,一道暗赤色的光華劈面射來,那胡僧抖起袈裟,「砰」的一聲,袈裟登時穿了二個大洞,好像戳破的風帆,失了作用,那胡僧措不及防,腳步一滑,向下滑了幾丈,幾乎跌倒。這胡僧的袈裟是金絲所織,加上他的內力運用,賽過一面盾牌,十數日前,他就曾用這件袈裟,擋過唐賽花的諸般暗器,不料竟給這驟然其來、莫名其妙的暗器射穿,不由大吃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山墩處撲出一個人來,正是唐經天,胡僧一見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驕念又起,袈裟一展,大聲喝道:「你是誰人?」

  唐經天道:「你管我是誰人?我就是不准你上這座山!」

  胡僧大笑道:「娃兒,憑你也配?」

  揮動袈裟,一個盤旋,突然淩空罩下,他以為唐經天只是暗器厲害,還未曾將他放在心上,這一招正是那胡僧苦練了十多年的功夫,名為「天羅蓋地」!多強的武功,被他罩著也是無能為力!

  袈裟罩下,呼呼挾風,有如一座小山,突然給那胡僧移來一樣,唐經天心中一凜:怪不得唐老太婆與金世遺對他也占不了上風,果真有幾分本領!不敢怠慢,游龍寶劍揚空一閃,立刻還了一招「後羿射月」的招數!

  游龍劍乃是天山派的鎮山之寶,便真的是面鐵牌,也給它戳穿了,何況這件袈裟,只聽得「嗤」的一聲,劍光閃處,袈裟反穿了一個小洞。這一下,那胡僧更是吃驚,袈裟一收,消了唐經天的劍勢,先護著身子,再打量敵人。唐經天硬接了一招,雖然把胡僧的袈裟戳穿,自己的臂膊也覺疼痛。

  那胡僧袈裟一展,變招再撲,經這一招,他已試出唐經天臂力稍遜,拼著袈裟再被寶劍戳穿幾個小洞,把袈裟舞得呼呼風響,用絞扯的手法硬搶唐經天的寶劍,唐經天凝神應戰,霎眼之間,過了十餘二十招,袈裟上被劍尖戳穿的小洞密如峰窩,那胡僧兀是勇戰不退。

  冰川天女這時已從另一邊繞到,她的輕功本來比唐經天還高,但荊棘遮路,她的冰劍卻不如唐經天的游龍劍來得好使,是以反而來遲了半盞茶的時刻。那胡僧正在高呼酣鬥,忽見冰川天女白衣飄飄,有如仙女禦風,突然飄到面前,只覺目眩神迷,慌忙後退幾步。冰川天女按劍斥道:「尼中兩國世代交好,你們為何妄來挑釁?還敢越境捕人!快給我滾回去!」聲音清脆,宛若銀鈴,但卻另具一種威嚴,教人懾服。那胡僧不覺又後退幾步,但他是第一國師的身份,尼泊爾國王也不敢對他如此呼喝,心頭一凜,旋即怒氣又生,袈裟再展,冷笑說道:「你是何人?敢來干預我國之事,哼,哼!好大的口氣!哎喲,乞嗤!」

  原來是冰川天女輕輕彈出一顆冰魄神彈,饒是這胡僧內功深厚,袈裟及早擋開,但也不自己的打了一個寒噤。登時怔在當場,猛的想起一事。那冰彈的冷氣還未能使他顫抖,想起此事,卻不由得抖索起來。

  忽聽得後面幾個聲音同聲說道:「叩見公主!」

  那胡僧回頭一看,只見跟著自己來的四名武士,在後面一排跪倒,這胡僧大驚失色,心道:「果然是她!」

  原來這胡僧泰吉提乃是以前那個曾上過冰峰,後來送命在陳天宇之手的那個紅衣番僧的師兄,他也曾聽師弟說過冰魄神彈的神異,而今親身遇到,自然也便知道了冰川天女的身份。

  泰吉提慌忙謝罪,冰川天女輕輕擺手,朝著跪在前面這兩個尼泊爾武士一揮,斥道:「我吩咐過你們,不許再到中國境內搗亂,你們為何不聽?」

  那兩個尼泊爾武士誠惶誠恐的答道:「國王有命,不敢不來!」

  冰川天女道:「國王在哪兒?」

  尼泊爾武士答道:「國王率領大軍,駐屯在南面的山谷過冬。」

  泰吉提陪笑說道:「國王此次前來,正是為了找尋公主,公主來了,省得大軍跋涉之勞,真是好極了:請公主移玉,到軍中相見。」

  冰川天女道:「好,他不找我,我也要找他!」

  泰吉提一聽冰川天女願去,心中大喜,想道:「放走了一個龍靈矯,請來了公主,這功勞可大得多了。」

  於是命令那四個尼泊爾武士在前開路,一行人又再走下山坡,穿過幽谷。唐經天抬頭一望,但見山峰上雲氣彌漫,雪光在雪幕中閃動,再高處則連山峰的面貌也看不清楚,更不要說龍靈矯的蹤跡了。

  幸喜泰吉提他們帶有帳幕,晚上便在山谷宿營,第二日再走了半天,才隱隱聽見戰馬的嘶鳴,泰吉提帶有指南針、校準方向,對冰川天女說道:「再向南面走一個時辰,大約就可到了。國王得會公主,不知該多高興呢!」

  冰川天女應了一聲,冷然自若的看著天際浮雲,任胡僧搭訕,她總不肯開口說話。

  唐經天卻是思潮洶湧,不能平靜。冰川天女之所以肯來會見尼泊爾王本是出於他的鼓勵,但如今走近了尼泊爾的軍營,將來會生出什麼風波,卻是難以預料,心中禁不往忐忑不安。看冰川天女卻仍是那樣鎮靜自如,海水一樣湛藍的眼珠閃呀閃的,誰也猜不透她的心事。

  唐經天正自沉思,忽聽得冰川天女「咦」了一聲,那胡僧也跳了起來,唐經天隨著他們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聲平滑如鏡的岩石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拐印,那不是金世遺的鐵拐印還是什麼;冰川天女道:「他還留下幾行字!」

  唐經天讀道:「人間白眼曾經慣,留得餘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東海不揚波!」

  想不到金世遺瘋瘋癲癲,這一首詩卻寫得超脫豪邁,饒有仙意,詩中蘊藏著多少憤激與不平,但卻並無向人間報復之念。唐經天心中一凜,想道:「難道真是人之將死,便露出至性真情?金世遺一生憤世嫉俗,誰知他卻是面冷心熱的悲款慷慨之士?呀,看他的詩意,真是想攀上高接青天的珠峰去尋死,這個想法也太怪誕了!」

  冰川天女輕輕的一聲歎息,道:「在這樣的大山中卻怎生去找他?」

  泰吉提道:「他是什麼人?」

  冰川天女道:「一個特立獨行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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