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五三


  龍靈矯自幼受唐賽花收養,視同親子,但龍靈矯的技藝則是唐賽花的父親唐二先生所授,他年紀又比唐端大了將近二十年,是以唐端尊稱他做師叔。

  冰川天女越發驚奇,道:「原來劫獄的真是胡僧,你們竟在此地碰到他了,怎麼一路上不見馬蹄人跡?」

  唐端又喝了幾日馬奶酒,緩緩說道:「上次你到川西,多謝你將我師叔的噩耗告知,我姑姑本想馬上就去,但她到底是衰老了,中了金世遺的暗器,幾乎將養半年,才得恢復如初。我們是去年中秋之後才動身的,到拉薩不過十天。」

  冰川天女道:「原來你們早已到了,最初我還以為是你姑姑劫的獄呢!」

  唐端道:「不錯,我姑姑是想劫獄。她準備了許多天,探清楚了獄中的情況,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川馬,準備師叔一救出城,就立刻飛馬逃走,我們約好了在昨晚二更時候劫獄。」

  唐經天一算時間,道:「這不正是胡僧劫獄的時刻?」

  唐端道:「是呵!我和姑姑二更時分到了牢獄外面,還未躍上高牆,只聽得裡面人聲嘈雜,腳步紛亂。姑姑料到必是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情,和我躲在牆腳,不一會就見一個身材高大的胡僧,挾著一個人飛出高牆,姑姑眼利,一眼瞥去,就瞧出那是師叔,急忙叫道:靈矯、靈矯!卻不聽見師叔回答,姑姑急忙追趕,依照江湖的規矩,和那胡僧打話,說明大家都是來劫獄的人,問他是哪條線上的朋友,不知是那胡僧聽不懂我們的話還是有意不理,竟是毫不理睬我們,一股勁地往前疾跑。這胡僧輕功卓絕,我們姑侄空手兀是追他不上。

  「好在我們預先在城門外藏好兩匹馬,出了城門,只見那胡僧也騎上了馬,龍師叔給他按在馬背上。我們騎馬就追,這兩匹馬雖然矮小,跑起路來,可比胡僧那匹高頭大馬要快得多,追了將近半個更次,終於在此地追上了!

  冰川天女插口問道:「為什麼不見馬蹄痕跡?」

  唐端道:「我們準備劫獄之後上馬就逃,正是怕人發現馬蹄痕跡,所以用厚厚的絨布包著馬蹄,料那胡僧也是如此。」

  冰川天女這才恍然大悟。

  唐端續道:「還差十來步沒有追上,那胡僧突然反手一揚,好幾柄飛刀一齊飛來,我姑姑是打暗器的能手,收發暗器,百不失一,當下就想施展『千手觀音收萬寶』的絕技,將那胡僧的飛刀一古腦兒收去。卻不料那胡僧的飛刀手法怪極,竟似知道我姑姑會接暗器似的,初初飛來之時,明是向上斜飛,削人上盤,忽然卻變了貼地低飛,削馬的四蹄,呀,這兩匹馬,竟然就這樣地葬送在胡僧之手。這也因為是在黑夜之中,我姑姑年老,目力衰退,要不然飛刀的方向雖然突變,我姑姑也不至於失手。」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唐家百多年來,都是以『天下暗器第一家』飲譽江湖,唐賽花這次失手,不知該多難過呢!」

  果然聽得唐端往下說道:「我姑姑勃然大怒,立即用暗器攻那胡僧,鐵蓮子、毒藻葵、五雷珠、金錢鏢、飛星刺,一發就是幾十枚,那胡僧打得手忙腳亂。這時那個胡僧也已躍下馬背,把袈裟拉開,當作盾牌,龍師叔仍然端坐馬上,我們初時還以為是他中了蒙汗藥,這時在月光下看清楚了,卻見他兩隻眼睛還是張著,呆呆地望著我們。那胡僧抵擋我姑姑的暗器,已是十分吃力,若然龍師叔在背後攻他,管保可以制他死命。我姑姑便叫道:『靈矯,快拔劍取他背後風府穴!』哪料龍師叔眼睛眨了幾下,手腳顫抖,竟是一副喪魂落魄的神氣,並不動手。這可把我們急壞了。就在這時,忽聽得一聲怪笑之聲,笑聲未歇,人影已到跟前!」

  冰川天女道:「這定是金世遺來了!」

  唐端道:「不錯,是金世遺來了。我不知道他後來竟會幫我的姑姑,那時真是駭怕得不得了!敢情我的姑姑也是一般心思,她全靠暗器與那胡僧打了半天,暗器已用得所剩無幾,那胡僧本領高強,若然暗器用完,只怕合我姑侄二人之力也鬥不過他,何況又來了一個無理可喻的大仇敵金世遺。她又大聲催促師叔,不知龍師叔是否中了邪,仍然動也不動!那一瞬間,我已打算豁出性命,想先把那胡僧打倒,然後再合抗金世遺,我當然熟知我姑姑打暗器的手法,便立刻拔出腰刀,趁著姑姑的暗器一密一疏的間歇之際,蛇行遊走,希望在金世遺未曾動手攻擊我們之前,我能夠先把那胡僧打倒!

  「金世遺來得真快,刺耳的怪笑聲還未曾消失,人已到了面前,我這時距離那胡僧大約有七八步遠,只見那胡僧把袈裟一展,把六七宗暗器都激得反射回來,我姑姑正在轉身應付金世遺,還真料不到那胡僧會突然反擊,怪笑聲中,金世遺的鐵拐猛然打下,我姑姑若要招架鐵拐就擋不住背後的暗器,若要轉身接暗器,就擋不住金世遺的鐵拐,我目睹這樣危險的情形,一顆心都幾乎嚇得跳了出來。

  「忽聽得一陣繁音密響,叮叮噹當之聲有如急雨,那許多暗器,又都激射回去。原來金世遺那一拐掃下,卻不是打我的姑姑,反而是給我的姑姑擋回了那些暗器。」

  唐經天籲了口氣,笑道:「金世遺的行徑,真是人所難測。」

  唐端道:「那一瞬間,我已全神放在我姑姑的身上,料不到那胡僧真是毒辣非常,袈裟一抖,將暗器蕩開,忽然向我當頭罩下,我只聽見金世遺大喝一聲,拐影飛來,而那袈裟也像一片紅雲壓下,我就此不省人事,直到而今。」

  唐經天與冰川天女相顧駭然,問道:「那麼,誰勝誰敗你也不知道了?」

  唐端道:「我的性命還是全靠你們救回,其他的事,當然是不知道的了。呀,看這情形,他們打的非常激烈,我姑姑年紀老邁,的是令人擔心。」

  冰川天女安慰他道:「唐老前輩定然無事,要不然那胡僧也不會放過你了。而且,要是他們受傷,這裡焉有不留下跡象之理,我看,他們定是聯手追那胡僧去了。」

  唐經天道:「那麼我們只有繼續再去追蹤。」

  天色低沉,又落雪了,雪越積越厚,茫茫的雪地,望不到頭,縱有足跡也被積雪遮掩了。三人無法,只有向著正西方直走。冰川天女一路悶悶不樂,猜想不透金世遺何以不去天山,卻來到這罕見人煙的荒原。

  ***

  金世遺自從在那小酒店中逃出之後,自覺無顏再見馮琳母女,在莽莽的草原,專揀最荒僻的地方走,茫無目的走了三天,走進了沙漠地帶,迷失了方向,極目望去,杳無人家,乾糧吃盡,又饑又渴。

  金世遺屈指一算,自己大約還有三十來天性命,心中暗笑:遲早都是一死,埋骨荒原,化為塵砂,那也算不了什麼。但轉念一想,自己自負絕世武功,卻死在沙漠,如此死法,殊無光采,心有不甘。金世遺一生好勝,自從知道自己難免一死之後,日夕思量,要想一個超乎塵俗的死法,不願平平淡淡地死去,無聞。

  可是他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想打一滴水都難,何況食物?這日他又饑又渴,來到一個砂丘,砂丘上有幾塊中空的岩石,沙漠上的岩石比較鬆軟,常有未風化的石鐘乳,含有些水份,金斑遺吸了一些石乳,略解乾渴,但饑火還是難熬,於是便在岩石後面盤膝用功,靜坐片刻,氣透重關,精神稍振,忽聽得駝鈴聲遠遠飄來。金世遺大喜,想道:「駱駝號稱『沙漠之舟』,有了駱駝,不愁走不了這沙漠了。」

  但轉念一想:我若搶了這旅人的駱駝,我可以多活三十多天,他豈非要困死沙漠?若在從前,金世遺定會不顧一切,但自從與冰川天女及馮琳母女等相識之後,狂傲的性情雖然未改,但對世人的憎恨已暗暗地改變了,有時他清夜自思,覺察到這種改變了的心情,連自己也莫名其妙。

  駝鈴自遠而近,要不要搶這匹駱駝,金世遺正自躊躇莫決,忽聽得駝背上那旅人突然發出哈哈的怪笑之聲,十分熟悉。金世遺遽然一驚,偷偷張望過去,只見一匹大駱駝,還在數裡之外,沙漠上無甚遮蔽,看得甚為清楚。駝背上坐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相貌都特別,一眼瞥去,就認得出來,一個是赤神子,另一個則是剛剛在幾天之前,在小酒店中和自己大打過一場的那個鐵臂和尚董太清。

  金世遺大喜想道:「原來這兩個混蛋,搶了他們的駱駝也不算造孽!」

  伏地一聽,他們談話的聲音清晰可聞。只聽得董太清問道:「赤神道友,我聽黃石道兄說,你已受了朝廷之聘,有榮封國師之望,怎的不在京師安享榮華富貴,卻到這沙漠的苦寒之地受罪,難道有什麼公事要到這等地方來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