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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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遺與白教法王在靜室對掌,白教法王把金世遺迫得筋疲力竭,正擬作最後的一擊,金世遺也把毒針吐到了口邊,要與白教法王同歸於盡。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忽聽得一聲嬌呼,金世遺的毒針剛剛吐出,嚇了一跳,失了準頭,被白教法王展袖拂落,而白教法王分了分神,這一掌推出也減了五成力量,金世遺雖然被他一掌推倒,內臟卻沒有受傷,在地上打了個滾,又跳起來。 金世遺與法王對掌,乃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與強敵以全力相拼,心神貫注,連冰川天女進來都不知道。這時翻了一個觔斗,跳起來時,突然見到他所傾慕過又怨恨過的冰川天女笑盈盈地站在面前,不禁「呵呀」一聲,叫了出來。嘴巴一張,忽覺一股奇寒之氣,直透入體內,原來是冰川天女玉指一彈,將兩枚神彈送入了他的口中。 金世遺適才被法王的掌力相迫,體熱如焚,焦渴之極,突然得到冰魄神彈送入口中,真如在沙漠上的旅人,得到從天而降的甘露。只覺遍體沁涼,心頭那股火熱之氣也立時消散了。金世遺是個武學的大行家,心頭一震,立刻明白了是冰川天女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救了自己,要不然自己雖然僥倖能夠脫身,不至於斃在法王掌下,但內火燒身,重者全身癱瘓,輕者也得大病一場! 這剎那間,金世遺神思昏昏,心中混亂之極,他此來本是與唐經天賭一口氣,卻想不到幾乎送命,慘敗的情形偏偏給冰川天女見到,而且還是她救了自己的性命,性命不足惜,自尊心的受挫,卻令金世遺大感難過。 金世遺這與眾不同的奇怪心思,冰川天女哪能猜到,見他緩過氣來,緩緩走近,微笑問道:「怎麼樣?沒受傷吧?嗯,你見到唐經天沒有,我和你一同走吧,問他討幾顆碧靈丹去。呂四娘說你的內功練得不當,只有天山雪蓮製煉的碧靈丹方能給你暫保真元。」 冰川天女的聲音溫柔之極,金世遺從來沒有聽過這樣「體貼」的話,若在往時,他聽到冰川天女這樣溫柔,不知該有多少高興,而今聽來,卻如萬箭鑽心,溫柔變成了譏刺,體貼變成了挖苦。金世遺突然大叫一聲,飛身便走,冰川天女追出門外,只見他已上了屋頂,投擲下來的是一片冰冷怨憤的眼光,法王在內,於理於情,冰川天女都不能丟開法王去追踪金世遺。冰川天女只得歎了口氣,回轉身來,搖搖頭道:「真是無可理喻!」「真是無可理喻!」法王也搖了搖頭,隨即向冰川天女合什,笑道:「適才這位年輕人是女護法的相識嗎?」 冰川天女道:「是一位見過幾次面的朋友,他如此冒犯活佛,我心中也實在不安。」法王微笑道:「如此年紀,如此武功,也確算得是人所少有。幸虧女護法前來,要不然只怕我要與他同歸於盡。」冰川天女隨著法王的眼光看去,只見金世遺噴出的那口毒針,插在大理石的地磚上,周圍也黑了一片。不覺駭然! 在青海之時,冰川天女曾經做過白教法王的上賓,這回相見甚覺歡欣,法王請她坐下,命弟子奉上香茶,忽見冰川天女眼光,卻注視著走廓內一幅壁畫。 白教法王微笑道:「女護法喜歡這幅壁畫麼?」冰川天女「噫」了一聲,緩緩走出,站在壁畫之下,定睛凝視,面上流露出奇異的光輝,白教法王道:「這幅畫名叫《八思巴朝覲忽必烈去蒙古》。畫中仕女人物,駱駝牛羊,都栩栩如生,草原風光,漠北情調,幾乎要浮出畫面。確是一幅美妙的壁畫。」 法王正在口講指劃,替冰川天女解釋這幅壁畫,眼光忽地停在畫中一個少女的面上,也不禁「咦」了一聲,奇怪起來。法王事忙,以前對宮中的壁畫沒有仔細留意,這時才看出了畫中那個穿著尼泊爾貴族婦女服飾的少女,面貌竟然有幾分相似冰川天女。冰川天女道:「畫這幅畫的畫工還在這裏嗎?」白教法王道:「畫工是以前的土司從拉薩請來的,這座喇嘛宮還有若干壁畫尚未畫好,畫工未曾遣散,我叫人替你查查。」立刻將一個護法弟子喚來,叫他去查明是哪一個畫工所畫。 白教法王陪冰川天女說話,冰川天女將她趕往拉薩調停的經過說與法王知道。法王聞得她與達賴活佛以及清廷的駐藏大臣福康安都見過面,福康安並已答應出兵去截印度喀林邦的軍隊,而達賴活佛也知道了俄馬登的陰謀,同意白教法王在薩迦地區有最高無上的教權,薩迦的事情,便由他全權處理,法王大喜,向冰川天女謝道:「多虧女護法以絕大神通,消弭了這場彌天大禍。」冰川天女道:「那是仰仗幾位活佛悲天憫人的慈悲,大家都不願挑起戰亂,這才得以和平解決。我不過稍盡奔走之勞,有何功德可以稱道?目下俄馬登的親兵尚在和洛珠的軍隊對峙,事不宜遲,咱們且先平定了這場亂事吧。」 法王道:「俄馬登這廝,我早就想將他拿來法辦了,以前只因礙於黃教的面子,我遠來是客,不便喧賓奪主,現既承達賴活佛委以全權,俄馬登有多大能為,也逃不脫我的掌心。」立刻下令準備法駕儀仗,要連夜到土司堡中去平定這場亂事。 護法弟子分頭行事,不到一刻,去訪查畫工的大弟子回來報道:「那幅壁畫是一個尼泊爾的畫工畫的。」冰川天女忙問道:「他叫什麼名字?」護法弟子道:「他說他要見到女護法才說。」冰天女奇道:「他怎麼知道我在此間?是你向他說我要查問這幅的嗎?」護法弟子道:「我沒有說。這畫工一聽我問,便道:『是冰娥小公主來了,否則無人會來問我。呀,我到西藏來畫這幅畫就是為了等她。』」冰川天女忙道:「快請他進來!」護法弟子道:「他就在外邊。」將門打開,只見一個白髮蕭蕭的老工走了進來,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冰川天女,忽然用尼泊爾話說道:「長得和當年的華玉公主真是一模一樣。」 冰川天女道:「你是誰?你怎知道我母親的名字?」那老畫工道:「奴僕名叫額都,三十年前,曾伺候過駙馬、公主。」冰天女「呵呀」一聲叫了起來,道:「原來是額都公公,想不到有這個緣份見你,失敬了!」盈盈起立,襝衽一拜,護法弟子看呆了。哪想得到活佛的貴賓,佩有貝葉靈符的女護法,竟對這樣一個窮愁潦倒的老畫工恭敬施禮。 法王也大出意外,聳然動容,忙叫弟子給老畫工設座,笑道:「原來你們是相識,當真意料不到。」冰川天女道:「不,如今才是第一次和額都公公見面。」法王一詫,只聽得冰川天女續道:「額都公公是教我母親畫畫的師父,母親生前,時時和我談他的畫。他是尼泊爾的第一畫師,我的冰宮中還藏有許多他畫的畫。」法王合什說道:「異國相逢,兩代相見,真是緣分。」 冰川天女浮起一片憐憫之情,問道:「額都公公不在皇宮安享晚年清福,卻跋涉關山,遠適異國,這是為何?」額都捋著斑白的鬍子,緩緩說道:「就為的等你到這兒來召見我。我本來以為不知要等到什麼年月,誰知現在就給我等著了。多謝我佛慈悲,尼泊爾前任的國王,是你母親的堂兄,在國中橫徵暴斂,大傷民心;在國外窮兵黷武,結怨四鄰,你知道嗎?」冰川天女道:「母親生前曾和我說起,她曾託人勸過堂兄。也因此我母親發誓不回尼泊爾。嗯,你怎稱他做前王?」 額都啜了一口清茶,歎氣說道:「他死前一年,就是搶奪金本巴瓶的那一年,因為和鄰邦開仗,受了箭傷,回到宮中,沒有多久就死了。他的兒子繼位,比父親更為暴虐,弄到民怨沸騰,老一輩的都想念起你的母親華玉公主來,就這王位本來應當是你的母親的,假若當年你母親繼承大位,尼泊爾就不至弄成今日的樣子了。人人都盼望華玉公主和駙馬能夠回來。」冰川天女也歎口氣,道:「我的母親已死了十多年啦。」額都道:「這消息我是知道的,可是國人還未知道,他們焚香禱告,總是盼望你的母親回來。」 冰川天女嚥了眼淚,道:「你怎知道我母親去世的消息?」額都道:「前王曾派遣國師到西藏來探聽華玉公主的消息。聽說他曾見過你面。」冰川天女點點頭道:「不錯,那紅衣番僧兩上冰宮,被我驅逐下山的。後來他在搶奪金本巴瓶的事件中也喪了命了。」額都道:「他雖死了,可是他對前王所說的話,卻種下一個大禍根!」 冰川天女奇道:「他和國王說了些什麼話來?」額都道:「他見到了人世無雙的絕色仙子,那說的就是你了。」冰川天女杏臉泛紅,道:「這妖僧可惡,我當時真不該放他活著回去。」額都續道:「他又說你的武功高極,連手下的一群侍女,也都是個個不凡。若然你肯誠心協助國王,尼泊爾定可稱雄。只是據他看來,你實無意回國,但人事難料,你對皇室既不忠心,留下來便是禍患,所以他勸國王選拔高手去暗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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