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那少女嘻嘻地笑,唱道:「猴兒叫,猴兒跳,頑皮的猴兒沒煩惱。來,來,來!我有果子給你吃,咱們交個好朋友!」

  不過一會,便有幾隻猴子從樹林中鑽出,接著越來越多,在女郎面前跳躍歡叫,那少女拿出一包栗子分給猴食,猴多栗少,分不勝分,那些猴子真像和女郎交上了朋友似的,沒有栗子,也依戀不去。

  這並不是女郎有什麼妙術,原來峨嵋山上猴子坡的猴子,從不怕人,它們和寺廟裡的和尚廝混熟了,群猴常扶老攜幼到寺裡來,和尚也經常備有一些粗糧,以招待這些「不速之客」它們也會在遊客面前瞎戲,博取食物。除非你故意嚇它,否則不會逃跑。

  金世遺呆呆出神,只聽得那女郎笑道:「你對它好,它就對你好,你要欺侮它,它當然不和你做朋友。你怎麼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呵?」

  金世遺心中一動,這話說的是猴子,但卻何嘗不是說人?金世遺看得有趣,撲上山岩,也想和群猴戲耍,群猴認得他是适才欺侮同伴的「惡人」,不待他撲到跟前,便一哄而散。女郎怒道:「剛玩得好好的,你怎麼又把我的猴兒嚇跑了?」

  金世遺看她佯嗔薄怒,攔著去路,竟是毫無防備,突然倒持鐵拐,腳尖在岩石上輕輕一點,使個「一鶴沖天」之勢,憑空竄起三丈來高,他本在女郎下面,這樣一來,反而居高臨下,在空中一撲,立刻用拐柄倒勾,他顧慮用空手捉不著她,改用鐵拐,不啻將手臂續長了八尺。那女子叫道:「好呵,你真會欺負人!」

  也不見她作勢,身子突然騰空飛起,腳尖在他拐上一點。順勢又飛高數丈,在空中一個轉身,斜飛出去,落下山坡,那姿勢疾似空中飛鳥,端的美妙絕倫。金世遺在她腳點拐杖之時,左手一帶,沒有將她帶著,只是手指輕輕碰著她的指尖,不知怎的,心神一分,那女郎又已躲入森林去了。

  金世遺猛然省起,這女子的輕功,自己似乎是在哪兒見過一般,再一想,原來這在空中轉身的飛撲之勢,酷似貓鷹。「蛇島」附近有個「貓鷹島」,上有怪鳥,其形似貓,常常飛臨蛇島,和群蛇惡戰,正是毒蛇的剋星,金世遺在蛇島十年,已見過不少次了。聽師父毒龍尊者說,以前在貓鷹島上,有一對雙生兄弟,名叫薩天刺、薩天都,擅長貓鷹撲擊之技,只是兩人早已死掉,聽師父說他們又沒留下傳人,卻怎的這女郎也會貓鷹撲擊之技,金世遺不覺大奇,再一想,還有更奇怪、更令人莫名其妙的事。

  金世遺心中想道:「這女子的貓鷹撲擊之技,確是世間罕見的輕功,但她适才在鐵拐上的那一踏,力道卻也不見得怎樣強勁,掌力也似乎還比不上我,這是什麼緣故?」

  須知內功強弱,一觸即知,半點也掩飾不得,這女子在兩晚之間,曾三次出現,第一次用飛花作為暗器,金世遺給打中了還不知道是什麼。第二次用梅花擊碰落金世遺的石子,功力之深,更是不可思議。但到第三次出現,卻忽然比前兩次弱了許多。金世遺大惑不解,心道:「難道她是故意做作?難道她已做到勁力大小,發放隨心的地步?但以我現在的造詣,她若是隱力不發,我也該覺察出來。又難道前兩次出現的並不是她?」

  細細一想,心中笑道:「不會呀,不會!世界雖大,有一個武功如此高明的少女,已是出奇,哪可能還有一個?而且她前兩次出現,我雖然只見背影,未睹真容,但那身裁體態,前後卻是一樣,輕功的路數,也完全相同,明明是一個人,斷無看錯的道理。」

  他越想越覺奇怪,這一晚他也像唐經天一樣,滿腹疑雲,在山林中搜索了一夜。

  饒是金世遺如何鬼怪精靈,武功超卓,卻是猜想不到:先後出現的竟是兩個人,這兩個人乃是母女。用飛花戲弄金世遺的是馮琳,引他到樹林中的那個少女卻是馮琳的女兒李沁梅。

  馮琳年過四旬,但她駐顏有術,遠遠望去,還似一個少女。更妙的是,她的脾氣,至老不改,不但形貌似少女,性情也似少女,而且是不經世故的頑皮少女。她因為一再捉弄冰川天女,在慕士塔格山造成了一場誤會,將冰川天女氣走。事後她姐姐馮瑛埋怨她,馮琳看出唐經天對冰川天女的情愫,當即在姐姐跟前許諾,一定要撮合他二人的姻緣。馮瑛知道妹妹的脾氣,並不怎樣當真。豈知馮琳這次卻是說了就做,竟然暗暗跟著唐經天來到了峨嵋山。她本來是不想帶女兒的,但她的女兒比她還要頑皮,一定要跟她母親去瞧熱鬧。馮琳被她纏不過,只好攜她同行。

  唐經天,冰川天女與金世遺一路所鬧之事,她全都看在眼裡,金世遺的自怨自艾,她也全聽在耳中,馮琳幼年的遭遇,雖然不似金世遺的淒慘,卻也有相同之處,她周歲之時,父親慘死,她被貓鷹島的雙魔薩天刺、薩天都捉去,藏在四王子允禎府中,雖然學到了許多異派武功,貓鷹撲擊之技便是其中之一,也受了許多劫難。所以她窺伺了金世遺多日,不但不覺得他討厭,反而大有性情相投之感。

  此刻她們母女正在密林之中細語,馮琳笑道:「我上次離開天山之後,便聽得武林同道說,說中原出現了一個毒手瘋丐,十惡不赦,原來卻就是他!喂,你說待我把他戲弄夠了,再將他殺掉,好是不好?」

  李沁梅叫道:「為什麼?我瞧他怪可憐的。」

  馮琳道:「你看她比表哥如何?」

  李沁梅道:「武功倒是不相上下,年紀也差不多。只是表哥像一個大人,沒他那樣有趣。」

  馮琳忽的噗嗤一笑,道:「好呀,那我就不殺他,留他給你作伴兒。」

  李沁梅未解男女之情,卻也知道母親是開她玩笑,撲到母親身上,兩母女鬧作一團。馮琳道:「別鬧,別鬧,我教你一個戲耍他的法子。」

  李沁梅被母親一哄,靜了下來。馮琳道:「你的輕功比他高明,其他功夫,卻是有所不及。我教你一個法子,叫他永遠也打不贏你,那麼就只有你戲耍他,他不能戲耍你了。」

  李沁梅不相信,道:「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嗎?武功哪有這樣快便可以練成的道理?」

  馮琳道:「我教你這種武功,就只能打贏他,對別的人卻沒有用處的,你信不信?」

  李沁梅見母親說得甚是認真,半信半疑,隨母親到密林中去練武功。兩母女一樣性情,凡事一開了頭,就不能甘休,她本來是想在冒川生開山結緣之日,去瞧熱鬧的,如今一時興起,母女倆練功練得入迷,把冒川生開山結緣的大事也拋之腦後了。

  這一晚,唐經天與金世遺都是徹夜無眠,不知不覺,便到了第二日清晨,是冒川生開山結緣的正日了。

  曉日透出雲海,峨嵋山金光寺響起了一百零八響鐘聲,大雄寶殿打掃的乾乾淨淨,開始接待從各地而來要向冒川生領益的武術好手。這次來的人特別多,因為冒川生是武當派輩份最高的人,所以武當派的弟子自動的擔任了招待之職,靠近講壇的地方也都給他們佔據。唐經天混雜在賓客之中,見這情形,不禁暗歎武當派南支的人才零落,不說武功,在氣度上,武當派的第二代弟子,就沒有一個人足以繼承前賢。

  正在舉座肅靜,靜待冒川生的時候,忽聽得殿堂外嘻嘻哈哈的嬉笑之聲,鬧成一片。雷震子大吃一驚,急忙搶出去看,只見十幾個同門,手舞足蹈,跳上跳下,不用說又是那瘋丐弄的把戲了。武當弟子大感面上無光,手足無措,只聽得賓客中有人笑道:「這是什麼儀禮呀?」

  唐經天急忙越眾而出,向著那幾個如中瘋邪的武當弟子,左打一拳,右打一拳,眾人譁然大呼,隨雷震子一同出來的四大弟子便想上前動手,雷震子面色鐵青,沉聲喝道:「別人出手相救,你們也瞧不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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