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九八


  唐經天甚是歡喜江南,先給他吃了兩顆用天山雪蓮合成的碧靈丹,增長他的真元之氣,然後授他的內功竅要。江南自己還不知道,他這一下可是受益非淺,既有了倥侗派派奇功的底子,不怕人點穴,又得了天山的內功心法,自此功力大增,日後竟成為武林中一位響噹噹的人物,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在說唐經天為了傳授江南的內功,二日來只行了百多裡路,還算江南聰明,第四日已心領神會,盡得所傳,唐經天遂和江南分手。江南東下重慶,準備從重慶乘船三峽,自武漢取道上京送信: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往川南,準備上峨嵋山拜會冒川生,他們日夜兼程。走了十天,峨嵋山已經在望。越近峨嵋,唐經天越是情思淆,想起即可見到冰川天女,自是衷心歡喜,但想起那「瘋丐」和她一起,見了之後,不知如何?又不禁黯然。

  冒川生和峨嵋山金光寺的長老是方外至交,所以二十多年來,都居在金光寺裡,這次的「開山結緣」也在金光寺舉行。金光寺建在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唐經天等人趕到之時,已經是盛會的前夕了。

  峨嵋是中國的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其餘三處是浙江的普陀山、安徽的九華山和山西的五臺山)。縱橫四百餘裡,山勢既雄偉而又秀麗,遠遠望去,就像兩道清秀的濃眉,峨嵋便是由此得名的。唐經天等一行三人,晨早登山,但見蒼松交道,怪石嶙峋,瀑布飛懸,流泉幽冷,「峨嵋天下秀」,果然名不虛傳,唐經天雖是滿懷心事,至此亦覺胸襟一爽。

  山徑上,樹林中,時不時見有三五成群的背影,那自然是來朝山聽講的各方人物了。唐經天一向僻處天山,未曾到過中原,蕭青峰亦隱居在西藏十有餘年,音容已改,那些江湖人物無一認識他們。只當他們也是來向冒川生請益的後輩。

  唐經天等三人都具有一身上好的輕功,中午時分,便到了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從金頂眺望四周,但見峰巒迭迭,雲煙四起,端的是變化萬千,不可名狀。金光寺建在山巔,就像隱藏在雲煙之間。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進入寺門,有個知客僧前來迎接,唐經天問道:「冒大俠精神好麼,煩你替我們稟報一聲,說是有他的子侄輩求見。」

  知客僧看了他們一眼,合什微笑,說道:「冒大俠已入定三日,我不便去驚動他。反正明兒你們便可見到,也不必多禮了。」

  那知客僧也是一點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只當他們是少年後輩。須知以冒川生的身份,來此朝山聽講之人,十有八九都認是他的「子侄輩」,也有不少希冀能單獨會見冒川生的,若然來者不拒,冒川生哪見得許多,故此莫說冒川生真是入定,即算不是入定,知客僧也不會替他們引見的。知客僧將他們安置在兩間僧房內,便又忙著招待其他有頭面的人物了。

  冒川生是武當派名宿,來聽講「結緣」的人自是以武當派的為最多,他們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風聲,也隱約知道今年可能有人搗亂,都在三三五五的談論。有的說若然要冒川生親自出手,那就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了,有的說武當劍法,威震四海,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也不足當我們後輩的一擊,有誰敢來搗亂,敢情這根本就是謠言。唐經天聽在耳中,暗暗好笑,卻也暗暗擔心。是夜,唐經天閉目調神,做了一個時辰的內功功課,到了中夜,推窗一看,只見月華如練,外面山頭,忽然看見如螢光般的點點火光,由少而多,冉冉升起,飄忽不定,與天空中的明月之光相互輝映。

  這是峨嵋山特有的奇景,佛教人士稱為「聖燈」,每當天氣晴朗的晚上,便有點點螢光出現,越聚越多,恍如在空際飄浮的萬點燈光,故此稱為「聖燈」,其實乃是因為峨嵋山特多磷礦,所謂「聖燈」,實際就是山中的磷光。

  金光寺寺規最嚴,又當法會宏開的前夕,氣氛肅穆,寺中的僧眾與各方來的客人合計有數百人之多,卻無一點聲響。唐經天中夜無眠,憑窗遙望,心中想道:「此間一片寧靜和平,若然真個有人搗亂,可是大煞風景。」

  隨即想起石林中那個黃石道人,不知他是否就是蕭青峰所說的那個倥侗奇士,若然是他,自己一人可難對付;忽地又想起了冰川天女,若然與她聯手應敵,那麼就是對付比黃石道人更強的敵人,亦不足為慮了。想到此處,腦海中忽地又浮起金世遺那賴皮笑臉的無賴神氣,冰川天女卻會偏偏跟他一起,實是令人難解。越想情思越亂,心中鬱鬱不樂,遂披衣而起,想到隔房找蕭青峰夫婦夜話,哪知蕭青峰夫婦已不知何往。

  原來蕭青峰此時也是情思如潮,他這次是第二次參加冒川生的「結緣」盛會,想起上次在盛會的前夕,鬧出了謝雲真與雷震子比劍之事,自己無緣無故的被捲入漩渦,以至與雷震子他們結了大仇,遠避西藏,幾乎老死異鄉,而今屈指數來,又將近二十年了。幸而去年在冰峰之上,與雷震子解了前仇,萬里歸來,又做了新郎,而今再到峨嵋,重參盛會,心中自是無限感慨。蕭青峰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意,一時興起,便要丈夫帶她到當年比劍的地方一看。

  同樣是盛會的前夕,只是那一晚星月無光,今晚卻是銀河明淨,夜空皎潔,更加上空中飄浮的萬點「聖燈」,半裡之內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蕭青峰指點當年比劍的所在,將那一晚驚險的情事,和妻子細說。這些事情他早已說過不知多少遍了,但如今身處其地,聽起來就更加真切。

  吳絳仙微微笑道:「那奪命仙子謝雲真現在不知何往,你還思念她麼?」

  蕭青峰道:「謝雲真手底狠辣,但卻是個夠交情的朋友,對好朋友誰都會思念的。」

  吳絳仙道:「就是這樣麼?」

  蕭青峰續道:「我還非常的感謝她,原來她比我更知道你。」

  吳絳仙道:「怎麼?」

  蕭青峰道:「她說你是個溫柔賢慧的好女子。現在我又知道,你還是個最善於體貼丈夫的妻子。可惜我是個笨驢,要是我二十年前已知道你的情意,我就不會跑到西藏去捱那十年之苦了。」

  話中充滿蜜意柔情,他是真實的感到妻子比謝雲真好得多,世上有她那樣諒解丈夫體貼丈夫的可真難得。吳絳仙微笑道:「我可真想見謝雲真一面。」

  蕭青峰道:「她和鐵拐仙現在不知是否還在西藏,怎能見她?」

  說話之間偶然一瞥,忽見遠處野花叢中,隱約露出一個少婦的面孔。

  那少婦轉了個身,原來她還抱著一個嬰孩,大約是野花的枝葉拂著了嬰孩酣睡的面孔,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剎那間蕭青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吳絳仙道:「咦,她是誰?」

  「謝雲真」三字險險就要從蕭青峰口中叫出,忽聽得有人叫道:「小妖婦,你居然還有膽量上峨嵋山?」

  「哈,你當我們認不得了你嗎?再過二十年,你死了變灰我們還記得你!」

  「我們倒要見識見識奪命仙子究竟是怎樣追人的魂,奪人的命?」聲勢洶洶,剎那之間,便來了四名黑衣道士,每人手上,都拿著一柄閃閃發光的長劍,在離開謝雲真十餘丈遠的地方,分站在東南西北四個角落,將她圍住。

  蕭青峰暗暗歎了口氣,人世間的冤仇,有時真是結得莫名其妙,看這光景,分明是這幾個道士還記著二十年前謝雲真刺傷了雷震子的那一場仇恨,其實那時的雷震子驕妄自大,設下陷阱,暗算傷人等等事情,他的同門兄弟又有幾人知道?蕭青峰本想出去勸解,但轉念一想,自己也是當日闖下禍事的人,若然露面,表明身份,只恐又要捲入漩渦,且光看看謝雲真如何應付,再作打算,於是將新婚的妻子一拉,躲在一棵大樹後面。

  若依謝雲真二十年前的脾氣,那容得這班道士喝罵,只怕早已拔劍動手,如今經過了二十多年來的飄蕩江湖,火氣收斂了不少,只見她拍了拍背上的嬰兒,淡淡說道:「冒大俠借峨嵋山開山結緣,各家各派,來者不拒,我本來就是峨嵋派的人,怎麼反而來不得了?」

  站在東角的道士冷笑道:「冒大俠是我們武當派的長輩,你傷了我們的大師兄雷震子,弄得他而今不知下落,你還有臉皮聽冒大俠的講座嗎?」

  西角的道士也冷笑道:「雷震子也遭了你的辣手,你還屑于學我們武當派的這點微末功夫嗎?」

  蕭青峰聽了,暗暗歎息,想武當一派,在明代中葉曾盛極一時,其後由盛而衰,後來到清代康熙年間,桂仲明得了達摩劍法,武當派方始聲威重振,如今桂仲明的兒子冒川生,冒川生是跟母親冒浣蓮的姓,雖然是一代武學大師,足以繼承乃父,但不理瑣事,武當的掌門,武功雖好,為人庸碌,門下師兄弟輩都不怕他,以致又像百餘年前一樣,雖是名聞天下的正宗大派,卻是有實學者少,驕妄者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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