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七一


  那聖母走到法玉跟前低聲說道:「就是她了,她不但娟秀聖潔,還會幾手武功,我本想叫她在將來的薩迦寺院中做聖女主持的,哪知她與佛無緣,只好罷了。」這幾句話,階下諸人只有唐經天聽得清楚,這一瞬間,忽見那藏族少女的秋波一轉,目光緩緩移動,朝著那法王看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驚異的神色,盈盈眉眼,若有所思,但亦是一掠即過,隨即又是冰冷如前。曾與唐經天交過手的兩個白教喇嘛,這時也侍立法王左右,其中一人上前稟道:「這妖女曾用邪毒暗器打傷了咱們寺中的喇嘛,放她不得。」那法王面容沉肅,一聲不響,也不知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與白教法王並肩而坐的是吐谷渾的大汗,自芝娜一走出來,他就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這時忽然站了起來,向法王合什一拜,低聲說道:「求活佛慈悲,饒了這個女子,讓我帶回宮去處置。我願替這女子贖罪,重修佛殿,再飾金身。」

  法王管教,大汗掌政,在西藏青海等地方,教權高於政權,法王尊於大汗。但白教喇嘛,逃至青海,到底是託庇於大汗治下,靠大汗作護法。吐谷渾大汗此言一出,白教法王眉頭一皺,看來甚是躊躇,久久尚未答話。

  唐經天暗自動怒,聽這說話,吐谷渾大汗心中實是不懷好意,這少女雖然不是幽萍,唐經天亦不願她落在大汗手中,心頭正自盤算救她之計,殿上貴賓席中,忽然走出一人,亦走到法王跟前合什一拜,朗聲說道:「這妖女似乎別有來歷,求活佛恩准,讓我試她一試。」唐經天在階下看得分明,這人竟然是與血神子一道,曾在拉薩緝拿龍靈矯的那個雲靈子。

  雲靈子是清廷大內的「供奉」,為龍靈矯之事,回京稟報,路過青海,他與白教法王以前相識,特來觀禮的。以雲靈子的身份,乃是清廷的使者,吐谷渾的大汗雖然割據一方,形同獨立,名義上到底是受清廷管轄,聽了雲靈子之言,心中雖然惱怒,卻也不便發作,但亦變了面色,冷冷說道:「你待怎生試她?」雲靈子笑道:「大汗放心,我總不至於毀了她的容顏便是。」雲靈子自恃武功,竟然不理吐谷渾大汗的惱怒,亦未得法王的點頭,便走到了芝娜面前,伸出雙指,忽然照著芝娜胸前的「乳突穴」一戳,這一招既輕薄又狠毒,看來是雲靈子有意迫芝娜出手招架。

  原來雲靈子到了哈吉爾,聽說芝娜曾用過那種會令人發冷的暗器,也與唐經天一樣,懷疑芝娜是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見了之後,始知不是。但冰魄神彈只有冰宮才有,雲靈子雖然未曾目擊芝娜使過冰魄神彈,心中到底疑團莫釋,懷疑她縱不是冰宮侍女,也必有點淵源。雲靈子夫婦吃過冰川天女的大虧,對冰川天女恨之入骨,故此立心要與芝娜為難,有意試她一試,看她的武功,是否與冰川天女一路。

  只見他雙指打了一個圈圈,緩緩戳下,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怒聲喝道:「休得褻瀆聖女!」一躍而起,喝手下上前攔阻,雲靈子頭也不回,手指已然戳到芝娜胸前,忽地一聲厲叫,倒躍丈餘,背心一撞,將大汗手下的兩名武士撞得四腳朝天,爬不起來。而雲靈子亦捧著手腕,額上沁出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白教法王大為驚駭,雲靈子的武功他素所知道,並不在他之下,心中想道:「這女子雖會武功,但比起我座下的白衣喇嘛,亦還相差甚遠,何以雲靈子會吃了她的暗算?」掠駭之下,竟自忘了「活佛」的身份,離座而起,上前察看。

  忽見那藏族少女回身合什,盈盈說道,「謝活佛恩典;小女子願捨身獻佛,永為侍女。」此言一出,「聖母」與一眾喇嘛都大感驚奇:這女子曾絕食兩日,任憑如何勸解,總是不發一聲,不料到了此時,卻突然在法王面前應允。那「聖母」首宣佛號,認為那是活佛的感召。

  法王眼利,卻見芝娜胸前,多了一件飾品,乃是一塊用象牙雕成的小圓牌,上面寫有幾行梵文,竟然是喇嘛教中,頒給德行聖潔的善男信女的護身靈符。喇嘛教以白象為尊貴之物,因此用象牙雕成的靈符最為珍貴,頒給女子的更是極為少有,芝娜本來是沁布藩王的獨生女兒,沁布藩王在以前的西藏諸藩之中,領地最廣,勢力最大,班禪喇嘛亦曾靠他護法;所以賜了他女兒一面象牙靈符,無非是保佑她吉祥如意、百邪不侵的意思。喇嘛教中相信這種靈符有很大的驅邪效力,非與佛有緣,或被認為德行聖潔的善男信女,活佛不會恩賜,但芝娜卻是例外,她三歲之時,父親就求了活佛把這道靈符讓她佩戴了。

  黃教白教雖然作對,但卻是同出一源。黃教活佛以「佛」的名義庇護的女子,白教亦當尊重,那法王不知道芝娜本來的身份,還以為她原就是黃教中的聖女,聽她說願永遠獻身白教,作為他教中的聖女;自然是心中歡喜。正想說話,忽聽得雲靈子哇哇大叫,原來是他自己通了穴道,盛怒之下,一時之間,卻還不能說出話來。

  白教法王把手一揮,道:「呼兒魯赤,哈乞元拉瑪赤赤。」這是藏語,意思是說,你還要運氣療傷,不可妄動。雲靈子怔了一怔,倏然止步。忽見吐谷渾大汗帶著兩名武士,奔上前來,大聲呼喝道:「把這野人攆走,哼,哼,誰敢侵犯我的聖女。」兩個武士去攆雲靈子,大汗卻奔向芝娜。白教法王微微一笑,轉頭說道:「大汗,你說得很對,她現在已是我教下的聖女,誰也不能侵犯她了。」吐谷渾大汗倏然變色,垂手說道:「有活佛庇護,那我就不必多事啦。」

  法王以活佛的身份在聖殿之上說出要疵護芝娜的話,吐谷渾大汗縱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再向法王求索了。殿上的喇嘛都感奇怪,法王竟肯為了這個不知名的藏族少女,第一次和大汗抬槓。眾人的閣光都是集中在法王和大汗的身上,大汗的面色顯得甚是尷尬,背轉了身,還未舉步,忽又聽得「砰砰」兩聲巨響,原來是自己的兩名武士,又被雲靈子摔倒地上。

  吐谷渾大汗勃然大怒,他奈何不了活佛,把一腔怒氣都發洩在雲靈子身上,大聲喝道:「來人啦!」他帶來的在階下護衛的武士都奔上殿來。眼見就是一場圍毆。

  唐經天雜在階下的人群之中,舉頭仰望,心中笑道:這局面可難收拾,且看法王如何應付?法王緩緩走向大汗,背向芝娜,忽有兩條黑影疾如鷹隼的從法王身邊竄過,奔向芝娜,雙雙出手,摟頭便抓,這兩人卻是法王的護壇弟子,也即是曾與唐經天交過手的那兩個白教喇嘛。這兩個喇嘛以前奉法王之命進西藏搶奪金本巴瓶之時,曾得過雲靈子的助力,這時見雲靈子受傷,他兩人生性魯莽,也不去想雲靈子的武功比他們強得多,只道雲靈子是受了芝娜所傷,而芝娜的暗器卻是他們所能克制。

  法王心中方自思量如何調解,待發覺之時,攔阻已來不及,正想出聲喝止,忽聽得一聲清脆的笑聲,那兩個白教喇嘛登時打了一個寒顫,跳起一丈多高,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兩個少女笑盈盈的走上聖殿,前面的少女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臉如新月,淺畫雙眉,碧綠的眼珠有如黑夜中閃閃放光的兩顆寶石,姿容淡雅,令人一見就起了一種飄飄出塵的感覺,幾疑是素娥青女,謫落人間,那絕世姿容,把殿上的芝娜也比了下去。霎時間,連去攆雲靈子的那些武士也都不由自己的停了下來,呆呆向她注視。

  後面的那個少女,也是一式打扮,但頭上的秀髮卻成兩條鞭子,束以紅綾,似笑非笑,現出一臉頑皮的稚氣,跟著前頭的少女,就好像丫鬟跟著小姐一樣,雖然比不上主人的仙姿脫俗,卻也美艷如花。大殿上下,有四五百人之多,外面還有護壇的喇嘛弟子,這兩個少女突如其來,竟無一人發覺。

  唐經天雖料到冰川天女會在此地,卻想不到她會在這個場合之下突然出現:幾乎忍不住叫出聲來。只見冰川天女帶著幽萍輕移蓮步,倏忽便到了那藏族少女的身邊。那兩個白教喇嘛剛剛落地,認出是保護金瓶的冰川天女,勃然大怒,四拳齊出,冰川天女腳步絲毫不動,衣袖忽的一揮一捲,輕輕一送,兩個喇嘛水牛般的身軀,竟然飛出了一丈開外,直滾到法王的腳下,這是最上乘的「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冰川天女一把拉著芝娜,便向外走,這一瞬間,眾人的目光都跟著注視那被摔的兩個白教喇嘛,只有唐經天目不轉睛的盯著冰川天女,只見她眼睛眨了兩下,似乎是見到了芝娜所佩戴的靈符,輕輕的「噫」了一聲,芝娜與她耳鬢廝磨,似乎在她的耳邊悄悄的說了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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