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六四


  唐經天哪有心情和她說笑,只是搓著手走來走去,口中不住說道:「姨媽和她動手?這怎麼好?這怎麼好?」

  李沁梅笑道:「我媽又不是要殺她,你急什麼?媽也說她長得美麗,所以只是和她玩玩呢。」

  唐經天心道:「呀,你哪裡知道,對她豈能戲弄,你認真和她廝鬥,將她打傷了也比戲弄她好。」

  心中頗怪姨媽越老越不正經,一生都是那麼愛和人開玩笑。他卻忘了,他小時喜歡姨媽更甚于喜愛母親。

  原來馮琳和唐經天的母親馮瑛是孿生姐妹;兩人的性格卻正好相反,馮瑛莊重之極,馮琳卻淘氣非常,俗語雲:「江山易改,品性難移。」

  這股脾氣,竟然老亦依然。李沁梅的祖母是武瓊瑤,武瓊瑤是白髮魔女的關門弟子,故此李沁梅既精通白髮魔女的劍法,又從母親處學會許多外派的武功;她的空中撲擊之技,就是馮琳當年從八昏神魔薩天刺那兒學來的。馮琳不但將全身本領都傳給女兒,連性格也傳了給她。

  李沁梅見表兄著急,越發得意,笑道:「誰叫她欺負大武小武,你不見他們那狼狽的樣兒,那才真氣人呢!她將劍尖貼著他們的背心,又不下手,只是戲弄,就像狸貓戲弄鼠子一般,我們看不過眼啦!我媽要給他們出一口氣,非加倍戲弄她不可。喂,喂,你還沒有告訴我呢,她叫什麼名字?」

  唐經天道:「唉。你還問呢,都是自己人。她叫桂冰娥:和你祖母同輩的桂仲明就是她的祖父。你們將她戲弄,姨父一定責怪。」

  李沁梅伸伸舌頭道:「你打算告我麼?」

  忽而扮了個鬼臉道:「我才不怕,我怕我爹爹,我爹爹怕我媽媽,我媽媽又怕我。你呀,你告也告不了。」

  唐經天拿她真沒辦法,心中想道:「姨媽要和她開玩笑,那是誰也阻止不來,將來再慢慢開解她吧。姨媽和小輩最合得來,她將來若知道了我姨媽的性格,也會歡喜她的。」

  心中自己開解,定了定神,問道:「你們怎麼會到這兒來的?」

  李沁梅嬌聲一笑,駢起雙指,對準他的額角戳了一下,笑道:「表哥,你真是昏了頭啦。連你自己父親三年一次的開座考拳都忘了嗎?」

  原來他的父親唐曉瀾乃是天山各派的領袖,定下規矩,每三年一次招集天山的後輩,考他們的武功本事,以定獎懲,並加以指點,這叫做小聚集:每十年一次還有個大聚集,以前就不只在回疆西藏的後輩要來,即遠在各地的同輩,凡屬與天山七劍有淵源的都要來,即如川西的冒川生,湖北的石廣生等都要來的。今年恰好是三年一次的「小聚集」之期,唐經天去年下山之時,得他父親特別准許,若無別事,自當趕回,若是找尋桂華生伯伯,路途遙遠,也可以作為缺席,准不參加,所以唐經天一時沒有想起來。

  而今唐經天雖然想起,卻仍是有所不明,問道:「我父親開座考學,和你們來到這兒又有什麼關係?」

  李沁梅道:「你沒有聽姨父說過嗎?我祖母的師姐飛紅巾老前輩當年在南疆哈薩克部落,傳授過酋長呼克濟夫婦的幾手武功;那位首長的夫人叫孟曼麗斯,死了還不過十年、我小時候還見過她來探我的祖母呢。後來我祖母死了,她也老得不能走動了,這才沒來。」

  唐經天道:「這個孟曼麗斯死了:和你們又有什麼關係?難道說你們要到閻羅王那裡找她嗎?」

  李沁梅啐了一口道:「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唐經天笑道:「我是真糊塗。」

  那當然是和她開開玩笑,李沁梅卻認真的說道,「孟曼麗斯死了,她還有子孫呀!本來孟曼麗斯只不過跟飛紅巾老前輩學了幾手功夫,也沒有師徒名份,算不上是天山派的,但她孫兒近年知道姨父每三年有一次開座講學,除了較考後輩弟子之外,還指點到後輩的武功,所以他們也想來。我母親看在我死去的祖母份上,准了他們,又怕他們年輕小輩,不知所在,上不了天山,所以特地來接他們,其實嘛,也是我母親久靜思動,想下山玩玩,我呀,我總是喜歡跟我母親的,所以也就來啦。聽說過了這個沙漠,南邊就是哈薩克人的聚居之地了,是麼?」

  唐經天道:「是呀。回疆地方,姨媽比我熟得多,何必問我!」

  李沁梅笑道:「我走這沙漠也走得厭煩了,我就怕母親是哄我的,所以問你一問。」

  停了一停,繼續說道:「在大沙漠邊緣,我們遇見了大武小武,他說要追蹤兩個人,我們反正要穿過沙漠,就和他一同走,想不到今晚就遇見那個什麼什麼桂冰娥,哈,也就是你呀你想念的那個人。」

  唐經天道:「那兩個尼泊爾武士呢?」

  李沁梅道:「什麼尼泊爾武士?」

  唐經天道:「就是大武小武追蹤的那兩個人呀。」

  李沁梅道:「我沒有見著。他們小孩子鬧著玩,我才懶得管呢!」

  唐經天噗嗤一笑,李沁梅道:「笑什麼?哼,也許那兩個尼泊爾武士給大武小武殺了,所以你的冰娥姐姐才那麼生氣。我媽說過,外國的武士到中國來多半不懷好意,殺傷一兩個也算不了什麼一回事。」

  唐經天心中焦急,走出帳幕,望了又望,道:「怎麼還沒回來?」

  李沁梅道:「我媽作弄她還未夠呢,」唐經天道:「姨媽等會來麼?」

  李沁梅微微一笑,突然伏到唐經天肩上,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我媽說要給你做媒,她今晚作弄了你未來的新娘子,怕你們兩個生氣,她不來啦。她叫我對你說,叫你帶了新娘子回天山去。既然她也是自己人,那就更該去啦。」

  唐經天道:「胡說。」

  李沁梅一本正經的道:「一點也不胡說,你到了這兒,還不回去。難道當真是只顧伴她,連姨父姨母你也不回去見見麼?」

  唐經天心中一動,舉起手作狀打她,李沁梅又笑又嚷,忽見一個白衣人影,突然來到面前。

  李沁梅笑聲一停,「咦」了一聲道:「你回來得好快呵!」

  唐經天陪著笑臉,迎上前去。冰川天女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突然扭頭便走,她本來對李沁梅頗有好感,此際見了她和唐經天這樣親熱,居然還嫌自己「回來得快」,心中不知怎的,頗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更兼受了她母親的戲弄,氣憤難平,竟然不理唐經天的呼喚,頭也不回,自回帳幕。

  李沁梅伸伸舌尖,道:「好大的脾氣,唐哥哥,我惹惱你的冰娥姐姐了,我可不敢再留啦。」

  唐經天對這個小表妹實是毫無辦法,啼笑皆非,李沁梅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頭道:「記著,帶你的新娘子給我們兄弟見見,今次是在慕士塔格山的駝峰聚集,你母親替你父親講學呢,機會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像銀鈴一般的笑聲飄蕩夜空,李沁梅邊笑邊跑,轉瞬間便不見了。

  唐經天一片茫然,慢慢地走向冰川天女的帳幕,只見帳中燭光已滅,依稀似聽得啜泣之聲,唐經天叫了一聲:「冰娥姐姐」,沒有回答,叫了兩聲,也沒回答,在她的帳篷外彈了幾下,也沒回答,不過啜泣之聲卻沒有了。曠野沉寂,夜風還在呼嘯。唐經天道:「何苦來呢!」

  呆呆地站在冰川天女的帳篷外面,遙望星辰,心中思如潮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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