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六


  怪叫化也似甚為驚詫,提杖茫然,做聲不得,蕭青峰仔細看時,被摔破的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瓷瓶,不知他們何以要你爭我奪,也是茫然不解!

  那少年書生摔裂瓷瓶,仰天一笑,朗聲說道:「禍根已滅干戈止。笑殺當今魯仲連。哈哈,不亦快哉,不亦快哉!俺少陪啦!」

  袍袖一拂,身形一起,翩如巨雁,便向茫茫無際的草原「飛」走,麥永明忽然大吼一聲,喝道:「你閣下既來蹚這淌渾水,哪能如此容易便止了干戈?」聲發人起,挺劍疾追,那兩個軍官和那兩個尼泊爾武士也跟蹤追去,一片吆喝之聲,震盪草原。

  那怪叫化鐵拐支地,木然毫無表情,蕭青峰本來也待追去,見此情狀,心中一動,拂塵一掛,正想招呼,那叫化怪眼一翻,冷冷說道:「哼,你追得上嗎?留些精力,以待天湖之會吧!」

  驀然一拐挾風,向蕭青峰攔腰疾掃。

  這一下事先毫無徵兆,實是大出蕭青峰意料之外,而且怪叫化這一拐手法妙極,竟是從他絕對料想不到的方位打來,縱使武功再高,像這等變起倉猝,也難逃避,只聽得「蔔」的一聲,怪叫化的鐵拐,已在他的臀部重重的敲了一記。

  試想這怪叫化是何等功力,蕭青峰見鐵拐以排山倒海之勢掃來,心中以為准死無疑:「不料我蕭某人不明不白喪生於此處!」

  豈知鐵拐擊來,卻似有一股彈力,忽的把蕭青峰彈了起來,平空拋出數丈,毫無損傷!

  把眼看時,那怪叫化已經沒了蹤跡。蕭青峰不禁大為奇怪,「若這怪叫化與自己有仇,何以他這一拐不施殺手?若說無仇,又何必要嚇唬自己,幾近侮弄?」

  蕭青峰雖是久曆江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客店半夜裡一場大鬥,乒乒乓乓的從店內打到店外,店主和住客都嚇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盤,蒙起頭來不敢出外,待得打鬥的聲音已遠之後,再過了好久,店主人才敢出來,提燈籠察看,只見麥永明、軍官武士以及那怪叫化的四間房門打開,人影渺然。店主人倒抽一口冷氣,道:「罷了,罷了,早知道那叫化子不是善類!」

  他不敢罵軍官,不敢罵武士,更不敢罵陝甘大俠麥永明,一口咬定是怪叫化鬧事。

  店小二倒有點良心,道:「可是他給那錠元寶,足有十二兩。我稱過了。」

  店主人聽了此言,面色大異。忽然跑回去,過了一陣,又跑回來,大叫道:「這天殺的化子,偷了我的銀子來戲弄我!」

  店主人哀哀咒駡,甚是傷心。

  陳天宇心中想道:「這怪叫化手段確是高明之極,但要店主人貼房飯錢,卻也未免太過。」

  他少年熱情,凡事不計利害,於是走出房來,道:「店主人你不必傷心罵罵,這錠元寶我賠與你吧。那位叫化子伯伯是我的一位長輩,他生性滑稽,想是故意作弄你的。」

  店主人雖然奇怪像陳天宇這般衣服華麗的貴公子竟然會與叫化子相識,但聽得他肯賠錢,喜出望外,千恩萬謝,不敢多問。

  陳天宇回到房中,見天色已將拂曉,師父尚未回來,心中自是焦急,忽聽得窗外有人笑道:「你這娃兒倒好心腸!」

  陳天宇一驚問道:「哪位前輩?」

  推窗一望,不見人影,回頭看時,只見床邊小幾,已多了一包東西,拆開一看,正是自己送與怪叫化的那件駝絨外衣,裡面還有一錠元寶。

  待得天明,蕭青峰悄悄回來,兩師徒說起昨晚之事,都感怪異,那叫化子是敵是友,仍未分明,對麥永明與那軍官、武士何以要爭奪一個普普通通的瓷瓶,也是不解。兩師徒疑團滿腹,吃過早飯,又再登程。

  從日喀則出發,走了半個月,來到拉薩西北,又見一座大山,高聳雲表,擋著去路,這是西藏境內高度僅次於喜馬拉雅山的念青唐古喇山。其時已是仲夏,山腳百花綻開,山腰流泉鳴響,恰似江南初春,但山頂仍是雪花紛飛,構成了獨特的景色。蕭青峰道:「聽說桂華生桂老前輩就住在此山之中,但願他尚在人間,為我解此困境。」

  兩師徒早已準備了登山用具,攀藤附葛,走了三日,方到山腰,縱目四望,但見冰川交錯,儼若銀龍,又是一番奇景。冰川的冰層,雖因受到初夏的陽光,已有部分融化,但山頂的雪花,一片一片輕飄飄地下著,就好像白紙屑,水晶末一般,落到冰川之上,逐漸結晶凍結,最後轉化為冰層。所以山上的冰川,亙古不化。由於太陽光的折射和散射,整個冰層都變成淺藍色的透明體,端的是奇麗萬狀,難以形容。暮春初夏的雪比較潤濕、沉重,這種雪裡面水份較多,落在冰川上,未凍結成為冰層之前,就像一朵朵梅花。有詩為證:「春雪滿空來,觸處似花開,不知山裡樹,若個是真梅?」

  所詠歎的就是這種人間罕見的奇景。

  兩師徒正在縱目流覽冰川奇景,忽聽山腰底下,喇啦啦的一片響,兩個穿著一身灰色箭衣的人,竄上斜對面的山峰。念青唐古喇山,山峰錯雜,雖然所隔不過裡許之遙,但那兩條人影,一轉入山口,已被岩石遮著,不可複睹。

  兩師徒相繼愕然,忽又聽得一陣琴聲緩緩傳來。兩師徒向著琴聲來處追蹤,陳天宇越走越覺氣候暖和,奇怪問道:「前幾日我們一路登山,越走越覺寒冷,何以如今到了山腰,反覺比下面暖。」

  蕭青峰道:「可能我們所站之處,便有地下火山,那道理就如雪山上常有溫泉一樣。」

  他們邊走邊說,前面的琴聲更是清晰,陳天宇知音審律,聽出那是一種五弦的胡琴,聲調蒼涼之極,而且這琴音竟似以前曾聽過一般,陳天宇方覺心頭一動,忽聽得前面有人歌道:

  「冰川下麵有只小黃羊,
  它失了爹又失了娘,
  天上的兀鷹在追著它,
  要將它抓去充食糧。

  冰川天女──我的好姐姐呵!
  你聽不聽見它的哀鳴,
  知不知道它的憂傷?
  你替它趕掉兇惡的兀鷹吧,
  它終生不會忘了你的恩典!」

  這歌聲正是那個假名桑瑪,真名芝娜的藏族少女唱出來的,陳天宇又喜又驚,道:「師父,你聽,這歌聲分明是向冰川天女求救的,原來冰川天女就住在這裡呀,這藏族少女也真是多災多難,你聽她這歌聲示意,分明是又有惡人追趕她了。」

  陳天宇不待師父吩咐,立刻掌心暗扣飛刀,趕上前去,轉過一個山坳,忽覺眼睛一亮,群峰環抱之中,竟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湖水。原來這個大湖,便是世界的第一高湖,藏名叫做「騰格裡海」,它的湖面海拔在四千六百七十二公尺以上,比世界著名的高湖──「的的喀喀湖」(在南美洲玻裡利亞高原)還高八百多公尺,也就是說約相當於三個泰山高,真是世界唯一無二的奇跡!

  陳天宇一眼望去,但見湖水清澈,碧波蕩漾,湖中有片片閃光的浮冰,湖邊水連天,天連水,恍如湖泊就在天上。陳天宇心道:「怪不得藏胞稱它為『納木錯』(即是漢人所說的『天湖』),不知冰川天女是不是住在這兒?這倒真是個世外桃源之境。」

  湖邊綠草如茵,雜花生樹,有白紗頭巾迎風飄拂,陳天宇叫道:「芝娜江瑪古修,我在這兒!」

  那藏族少女轉過頭來,剛一照面,忽聽得有聲叫道:「芝娜江瑪古修,咱們也在這兒!」聲到人到,樹蔭下突然撲出兩條大漢,一身灰色箭衣,滿面獰笑,伸手朝芝娜就抓。

  陳天宇大喝一聲:「惡賊休得逞兇了!」

  脫手兩柄飛刀,那兩個灰衣人解下腰帶,迎著飛刀一抖,立見兩道銀光,射入湖心,陳天宇的飛刀,竟然被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卷飛了去。

  陳天宇吃了一驚,忽聽得那兩人「哎喲」一聲,一個滾地葫蘆,從山坡直滾下去,原來是蕭青峰飛身趕至,折了兩伎樹枝,打中了那兩人的穴道。那兩人本來也非庸手,只因全神撥開陳天宇的飛刀,冷不防著了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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