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四


  蕭青峰道:「他約我到天湖相會,是友是敵,尚未分明。依江湖上的規矩,我就應到天湖才能與他相見,我若道破他的行藏,便是江湖之忌。」

  陳天宇道:「若然不是鐵拐仙呢?」

  蕭青峰道:「似此江湖異人,不明底細,更是不宜招惹,你沒忘記三日之前,你招惹來的那夥強人嗎?」

  陳天宇默默不語,心道:「我招惹了那夥強徒,雖是引狼入室,難辭其咎,但結納了那個書生,卻也得了意外之助。師父可是太過謹慎小心了。」

  雖有此想,卻不便與師父辯駁,只有隨著師父,快馬加鞭,趁著日頭未落,匆匆趕路。

  黃昏時分,果然趕到了日喀則城,日喀則雖是西藏的一個名城,但邊荒之地,旅人來往不多,城中只有一間像樣的客店,兩師徒走入客店,店保見他們衣衫不俗,急忙引進,剛剛步上臺階,忽聞得裡面一陣喧鬧之聲。

  蕭青峰把眼一看,登時大吃一驚,只見一個鶉衣百結的化子,右足翹起,鐵拐撐地,支持身體,氣呼呼地道:「你們開客店的怎麼不讓我進來住宿,哼,哼!你們狗眼看人低,先敬羅衣後敬人,見大爺衣裳破爛,就不招待嗎?」

  鐵拐一頓,一塊方磚登時裂了。掌櫃的心中一懍,道:「這位大爺休要動怒,小店資金短少,向來規矩,房錢飯錢,要請客人先惠。」

  那化子哈哈大笑,道:「你何不早說,你怕大爺沒錢嗎?」

  伸手一摸,竟然在身上摸出一錠元寶,他衣裳破爛,也不知這元寶是怎樣藏的?只見他將元寶啪的一聲,擱在櫃上,道:「給我一間上房,打兩斤酒,宰一隻肥雞,好好服侍你的大爺。怎麼?你瞪大眼睛看我做什麼?錢不夠嗎?」

  掌櫃的哪料得到這叫化子居然有一錠大元寶,又驚又喜,忙道:「房錢飯錢二兩銀子已經夠了,小二,拿把秤子來,秤一秤這個元寶,多餘的找回這位大爺。」

  那化子又是哈哈一笑,揮手說道:「不用找啦,多餘的給你。你大爺明日一早便走,你們以後『招子』(眼珠)放亮一些,別見到像大爺一樣的窮朋友,就趕忙的要推他出去。」

  掌櫃的大喜說道:「不敢,不敢,小店招待不周,你大爺多多包涵!」

  忙叫店小二開了一間上房。

  這化子正是他們日問所見的怪丐,蕭青峰心內暗暗嘀咕,他們騎的是馬,這化子居然比他們先到,就算是他另抄捷徑,這速度也是快得駭人。蕭青峰本待退出,但已上了臺階,退下去太露痕跡,幸好那化子眼角也不瞟他們一下,便隨店小二進房去了。

  蕭青峰要了一間大房,關上房門,兩師徒面面相覷,心中正在發愁,蕭青峰要了一些飯菜,胡亂吃了一頓,忽聽得馬聲長嘶,又來了兩個客人,一進門便呼喝掌櫃的給他們開房備飯,從視窗望出,來的卻是兩個軍官,前行的那個脅下挾著一個紅漆木箱,似乎十分寶重,他們要的房間,恰好在蕭青峰對面。

  蕭青峰斜眼一瞥,忽見斜對面那間房子,也有兩個人探出頭來,頭上纏著白布,碧眼紅須,一看就知是西域人。這兩人一探頭就縮了進去,面上現出詭異的笑容,蕭青峰又是一驚,待小二來收拾之時,蕭青峰給了他一兩銀子賞錢。問斜對面房的那兩個番客是什麼人,店小二道:「他們嘰哩咕嚕的說話我聽不懂,聽掌櫃說,他懂得許多種話,他說這兩人是從尼泊爾來的武士。」

  店小二去後,陳天宇道:「去年尼泊爾國的廊爾喀族侵入西藏,殺了許多牧民,搶了不少牛羊,後來給朝廷派兵打退了,差不多一年,他們的人不敢再進西藏,最近我聽爸爸說,他們見事情已淡,又蠢蠢欲動。這兩個尼泊爾武士,只怕不是什麼好路道。」

  蕭青峰道:「兩國接壤,本來不應互相敵視,恢復往來,乃屬正常。尼泊爾的武士,也有俠義之人,倒不可一概而論。」

  陳天宇點了點頭,蕭青峰又道:「就算你瞧出有什麼路道不對,也不宜動手。」

  兩師徒正在閒話,窗外人影一晃,陳天宇從窗隙瞧出,只見一個紅面老頭,虯髯如戟,在庭院中踱來踱去,忽而仰天歌道:「賀蘭山下陣如雲,羽檄交馳日夕聞,試拂鐵衣如雪練,聊將寶劍動星文。願得燕弓射大將,恥令越甲鳴吾君。」

  歌聲未了,對面房的軍官罵道:「什麼人在外面亂唱,吵得老子不能安睡,再唱俺就出去揍你一頓,讓你叫個痛快!」

  那老頭哈哈一笑,並不動怒,也不回嘴,走回自己房間去了。他的房間正在蕭青峰的右手邊。

  陳天宇回轉頭來,只見師父雙目閃閃放光,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陳天宇問道:「這老頭是什麼人?」

  蕭青峰道:「我有了救星了。」

  陳天宇道:「怎麼?」

  蕭青峰道:「這位老英雄名叫麥永明,是陝甘兩省最負盛名的大俠,武功精深,人莫能測;而且古道熱腸,喜歡替人排難解紛,和我師門頗有淵源,只不知他為何也會至此?」

  沉吟半晌,正想開房前去拜訪,忽見左手邊那間房間,那個怪叫化露出頭來,朝著蕭青峰的房間笑了一笑,蕭青峰凝思一陣,忽地一口氣吹熄燈火,和衣睡了。

  陳天宇詫道:「師父為何不去?」

  蕭青峰道:「這間客店,今晚來了這麼多能人,看來定會鬧事。我暫時且不露面,看看再說。」

  陳天宇心情緊張,伸手將擱在幾上的暗器囊一拉,放在枕頭底下,蕭青峰道:「宇兒,今晚不論外面鬧得地覆天翻,都不准你起身。」

  陳天宇聽師父如此說法,心情更是緊張,輾轉反側,合不上眼,可是外面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轉瞬聽得敲了三更又敲了四更,仍是毫無動靜,陳天宇熬不住了,昏昏思睡,忽見黑影一晃,原來是師父起身,陳天宇嚇了一跳,蕭青峰在他耳邊輕輕說道:「你不要動,我出去瞧瞧。」

  陳天宇並不知道,外面屋頂上正有人掠過,只是此人輕功太高,身形過處,只是微風颯然,陳天宇聽不出來,蕭青峰卻已聽出,這是形意門的上乘身法,麥永明正是形意門的名宿,想定除了是他,更無他人。

  蕭青峰早換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服,一竄身從視窗飛出,只見一條黑影,已附在對面房間的屋簷,探頭內望。蕭青峰也飛至對屋,那黑影忽然回過頭來,正是陝甘大俠麥永明。

  蕭青峰急忙連打手勢,示意是同道中人。麥永明十餘年前見過蕭青峰,此時依稀記得,舉起右手搖了兩搖,示意叫他不可多管閒事。蕭青峰在屋頂的凹處一伏,張眼一瞧,只見那兩軍官所住的房間,房中點著一支粗如兒臂的大牛油燭,窗門大開,房內鼾聲如雷,竟似是開門揖盜。蕭青峰心道:「這樣的佈置,非有大本領之人不敢如此,江湖上的夜行人,若然不知對方虛實,見了這等佈置,定然悄悄溜走,不敢侵擾。想不到這兩個軍官,竟然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麥永明大約也是如此想法,在窗外張望好久,躊躇未決。房內鼾聲越來越響,麥永明忽似突然下了決心,一抽寶劍,如燕子穿簾,飛身直入。

  蕭青峰身形急起,竄到了麥永明适才的位置,這只是電光石火般的瞬息之事,只見麥永明一入房中;伸手就取擱在床邊紅漆木箱,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軍官一躍而起,雙劍齊刺麥永明雙脅大穴,劍勢迅捷,而且是以有備攻其無備,不差毫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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