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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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熱水,吃了乾糧,各人躲進帳篷,陳天宇低聲問蕭青峰道:「師傅可瞧出那少年有什麼不對麼?」蕭青峰道:「這少年書生的路道我沒有瞧出,那三個漢子卻是我的對頭!」陳天宇大吃一驚道:「這可怎生是好?」蕭青峰道:「十年之前,我樹下三個強敵,前日到薩迦找我尋仇的那兩個人,一個叫王瘤子,一個叫崔雲子,王瘤子武功遠遜於我,崔雲子卻和我差不多,這兩人也還罷了,另有一個對頭卻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一高手雷震子,武功遠遠在我之上,我為了避他,這才遠遁邊荒,那知還是避他不了。」陳天宇道:「那三個人中有一是個雷震子嗎?」 蕭青峰道:「若是雷震子,我早就沒命了,這三個人乃是雷震子的徒弟,我剛才在途中聽他們用江湖切口交談,原來他們是奉師傅之命,來找王麻子與崔雲子的,而他們並不知道我就是他們師傅的對頭,但他們卻懷疑那少年書生是我的徒弟,所以也暗暗把他盯上了。那少年書生想來也是個有本領之人,是友是敵,卻未分曉,總之你要步步小心,萬不可讓他們瞧出破綻。」陳天宇心中揣揣,躺在帳篷之中,翻來覆去,怎樣也睡不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哭泣之聲,淒淒切切,慘厲駭人,荒谷深宵,如聞鬼哭。初初一聽,不覺毛骨悚然,再聽真了,這哭聲竟似曾相識,陳天宇翻身跳起,蕭青峰道:「你幹什麼?」 陳天宇道:「師傅,你聽這女人的哭聲,好像是遇到甚麼不幸之事,像還在呼救呢。」蕭青峰兩眼發光,忽道:「好,宇兒,你去瞧瞧。」陳天宇一震,道:「不,我陪師傅。」須知蕭青峰武功雖極高強,但雙手不能轉動,與廢人也差不多,若然對頭來襲,怎能應付,所以陳天宇雖然惦念那個女子,卻不敢離開師傅,那知蕭青峰雙眼一翻,卻道:「我輩俠義中人,豈有見死不救之理?你聽那女子哭得如此淒慘,若非遇著強人,就是想尋自盡,你儘管去,我還可以自己照料自己。去,快去!」 陳天宇一陣遲疑,那女子哭聲又起,蕭青峰怒道:「事有緩急輕重,現在救那女子要緊,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去!快去!」陳天宇道:「師傅,那你好生保重,弟子去去就回。」悄悄溜出帳篷,幸在那夥人無人發覺,陳天宇急忙施展師傅所授的輕功,尋聲覓跡,找那哭泣的女人。 陳天宇的功夫乃是暗中所學,拿來實用,還是第一次,山道險峻,怪石嶙峋,又更兼是夜間,他施展輕功提縱之術,吸一口氣,飛掠數丈,卻不料去勢太急,足尖一滑,摔了一跤,忽聽得靜夜之中,不遠之處,似有人發聲冷笑,陳天宇急忙爬起,張目四顧,卻只見遠處冷峰閃閃發光,近處噴泉熱霧騰騰,那裏有人的影子?陳天宇定了定神,鼓起勇氣,再往前走,這回分外小心,踏實了才讓身形落下,雖然不似適才之快,卻不再跌跤了。那少女的哭聲時斷時續,陳天宇覓聲覓跡,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了一座冰台前面。 只見冰巖上立著一個少女,正是神秘的藏族姑娘,只聽她哭道:「天女姐姐,我後悔沒有跟你多學幾日武功,而今仇不能報,反給敵人迫得無路可逃,呀,爸爸媽媽,苦命的女兒還是跟你們去吧!」陳天宇大駭,忽見那少女作勢欲跳,卻又不跳,恨恨說道:「我拼得一個是一個,好,來吧,來吧!」陳天宇離冰巖還有十來丈,且有大石障形,那女子又不是面對自己這邊,看來又不似發現自己。 陳天宇心頭稍稍放寬,知道這少女還無意自盡,心中想道:「她要報什麼仇?莫非她的仇人就是那個土司,若然是那土司,那麼土司就絕不會因我爸爸求情,就饒她一死。那日,土司也只是說她想偷馬,可並沒有其他的罪名呀!而且土司雖然殘暴,說話卻是說一不二,那日我飛刀劈果,土司當著眾人釋放了她,難道又會暗中派人去追捕她?若然不是,為何她又說給敵人迫得無路可走?」百想不得其解,又想道,「那天女又是何等樣人,怎麼名字起得如此之怪?」 疑雲重重,正想從石後走出,爬上冰巖,忽聽得那少女一聲厲叫,揚手就是一道銀光,原來她也會飛刀,陳天宇還未看清,只見那少女似是驟然用力,一個立足不穩,跌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冰巖的轉角坳處,突然竄上一人,一把將她抓著,再看真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此人非他,正是那日哀求陳天宇的父親去救那藏族少女的俄馬登,也就是土司手下四大涅巴之一的俄馬登。想不到這個貪財的涅巴,身軀肥胖。平日走路也不自然,如今竄上懸巖,身手竟然是如此利落!這霎那間,陳天宇驚奇得叫也叫不出來,手中捏著一把飛刀,心道,「若然這涅巴敢傷害她,我就一一刀搠他喉嚨!」 高原之上,寒風刺骨,陳天宇卻是熱血沸騰,手中緊緊捏著飛刀,他卻不想,那涅巴武功在他之上,若然一擲不中,豈非白白陪了性命。 只聽得那少女叫道:「放開。我學藝不精,不是你的對手,此仇既不可報,就讓我自己跳下懸巖,你既受土司之命來追捕我,就該知道我是何等樣人,我豈能受你這廝侮辱?」那俄馬登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假名叫做桑馬。真名叫做芝娜,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那少女厲聲斥道:「你既然知道,還膽敢放肆。藩王的女兒只能自盡,不能受人侮辱,我跳下懸崖之後,你再用利刀割下我的頭!」俄馬登仍是抓緊她的手,笑道,「那麼你又知道我是何等人?」 芝娜道:「你是薩迦土司的走狗!」俄馬登道:「不,你說錯了。我也是土司的仇人,我此來是救你的。」芝娜似是怔了一怔,半晌說道:「你不是來追捕我的?」俄馬登道:「土司並不知道你是藩王的女兒,若然他知道,他自然會派人來追捕你。」芝娜緩了口氣,俄馬登放開了手道:「你勇氣可嘉。卻是太傻。」 芝娜道:「怎麼?」俄馬登道:「你也不想想土司手下有多少能人?你孤身一人,就敢跑來報仇,我自問武功比你高強,這麼多年,也只有更名改姓,在土司手下做個涅巴,聽他使喚,報仇要等時機,漢人有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你沒聽過嗎?」芝娜眼中滴下淚珠,似是對這涅巴已經十分相信,俄馬登忽道:「你這武功是誰教的?」芝娜道,「冰川天女!」俄馬登面色一變,道:「冰川天女。真的是冰川天女?」 芝娜道:「她不肯做我的師傅,她只教了我三日武功。」俄馬登道:「哦,這我就信了。」言下之意,顯然是那冰川天女的武功高強之極,若然真是她的弟子,武功絕對不會尋常。只聽得俄馬登又道:「冰川天女住在什麼地方?」芝娜道:「住在天湖。她的名字,外間少人知道。你怎會認識她?」俄馬登道:「我並不認識她,可是我知道有人要找她。」忽然低聲向芝娜說了幾句,陳天宇在巖下聽不清楚,但見芝娜點了點頭,俄馬登道:「你趕快從冰谷下面那條路逃出去吧,我這有一支土司的令箭。你拿了,已沒人敢騷擾你,咦,遠處似有人聲,你躲起來,我先走了。」 陳天宇豎耳細聽,卻一點也聽不出來,那涅巴取出一根長繩,就從冰巖上懸巖而下,陳天宇偷眼一瞥,忽見在冷月寒冰的影照之下,俄馬登的面上現出一種令人毛骨聳然的奸滑笑容,陳天宇才聽了他那席話,本來對他的惡感稍消,以為他是好人,不知怎的,見了他這笑容,心中無限厭煩,更增疑慮。 那少女緩緩轉過了頭,忽然向陳天宇躲藏之處招手道:「你出來吧,我瞧見你了!」 那少女輕輕走下冰巖,陳天宇心頭卜卜地跳,不知怎的。他是為救她而來,而今見了,卻不知從何說起。那少女走到陳天宇面前,忽地嫣然一笑,道:「多謝你救我這苦命的女人。」 陳天宇活到十八歲,從未與陌生的女郎說過話,甚是靦腆不安,但看這少女的神情,雖然還似前在土司家中所見那樣,帶著幾分冷傲,但嘴角掛著的那淡淡的笑容,卻似冰谷中綻開的花朵,減少了不少寒意,令陳天宇消除了怯懼。陳天宇不自覺的報以一笑,抽出了一條白色絲巾,依著藏族的儀禮,呈獻「哈達」,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雙指一拈,把絲巾接了過來,放入懷中,道,「多謝你的禮物,你來了許久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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