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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十九章

  吹花道:「喲,我的爺,你也有不敢的時候。」

  吉庭笑道:「不會的,只要是正常的批評。她脾氣不大,她就是不輕易許可他人。」

  紀寶笑道:「姐姐作品天才極高,境界極清,她頂喜歡讀的應該是陶詩,微嫌魄力稍弱,但可以說沒有一點煙火氣……」

  吉庭撫掌大笑:「夠了,好批評。」

  紀寶道:「我講是會講,可是我的詩並不見得會比姐姐高明,我就是煙火氣很重,殺伐之聲太多……」

  說到這兒,頌花由回廊上悄聲兒來了。

  紀寶不由的又站了起來。

  姑娘叫:「三哥,你請坐。」

  吉庭笑道:「怎麼樣?寫得不錯吧。」

  姑娘慢慢的走到吹花身邊,含笑眼看著紀寶說:「龍蟠虎踞筆力萬鈞……」

  吉庭道:「對句呢?」

  姑娘她笑著坐下說:「鐵板銅琶不同凡響。」

  紀寶笑道:「姐姐捧我嗎?」

  頌花道:「捧人總是討好的,所以你很慷慨。」

  紀寶笑道:「我還不肯隨便恭維人……」

  頌花道:「那麼,你說,我是不是瞎了眼睛呢?」

  紀寶想不到姐姐詞鋒這樣快,一時竟弄得面紅語塞。

  吹花看著他點點頭說:「嗯!今天可碰著厲害的了。」

  吉庭樂不可支,縱聲哈哈大笑,笑得寶三爺越發難為情。

  他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卻就不敢再去盯住姐姐。

  頌花不理他,扭回頭對吹花說:「大姨姨,您進京十來天了,幹麼昨兒才來看媽媽呀?」

  吹花眯著眼皮說:「你這小畫眉總也頂會叫,我問你,怎麼老叫我大姨姨呢?我是你爸爸的妹妹,你這個稱呼似有點不通麼?」

  頌花笑道:「當然我是應該稱您姑媽啦,可是我又還有一位大姑媽,大姑媽呢又跟您長廝守在一塊兒,您也大姑媽,她也大姑媽,這怎麼好叫呢?

  要是叫您二姑媽呢,您也許會不高興,在傅家說算您大姨姨大還是姑媽大,我又弄不清,所以我以為稱您大姨姨比較妥當哩。

  媽媽沒有姐妹,爸爸已有女弟,在您大姨姨心眼裡看爸和媽有什麼分別呢?在我小女孩意念中總還是偏護媽這邊呀,我不搶姑媽搶姨姨,您怎麼能道我不通呢!」

  吉庭笑道:「講得好,紀寶,你覺得怎麼樣?」

  紀寶笑道:「我覺得很近情理。我是常常想,在茹毛飲血時代,人類知母不知有父,自然無所謂父族。

  到了文化昌明的今日,人們尊父抑母,於是父族也較母族為重,照一般看法,姨母不如姑母,舅父不如叔伯父……」

  頌花笑道:「三哥,別繞大圈子講話,大問題不容易講得清楚,我要請教,你來京都是不是為著遊歷呢?詩囊中有多少佳作呢?」

  「我那有什麼詩囊,我還拿得出什麼佳作?」

  「看人的不把自己的讓人看,這算公道麼?」

  「姐姐別見怪,我實在沒有呀!」

  「那麼我只好請你當場賜教了。」

  說著又站起來又望書房裡去。

  眉姑笑道:「寶,你胡亂和她兩首也好,不然的話又得鬧蹩扭。」

  吉庭道:「你記得她那十首無題截句麼?」

  紀寶微笑道:「那一小冊子大概我全能背誦……」

  話說到這兒頌花手捧著硯盤來了。

  頌花姑娘應該是十三歲,因為出生之時,算命先生批定命宮正孤鸞星,自作聰明的母親就把她降低一齡。

  十三好數字,所謂織素年華。

  這年華在女兒家大概是發育快健全時代,越是聰明人越長成的緊張,姑娘父親是個偉丈夫,女兒多少有點像。

  她個子不大但相當高,眉橫翠黛,臉泛朝霞,尤其眼睛兒,嘴,長得特別撩人,不單是美,而且很豔。

  在理說,命帶孤鸞的女人多半美而不豔,所以吉庭不相信算命先生。

  今天姑娘還是接到爹的手柬才回家的,爹給她的暗示,她心裡雪亮明白,當然她是費過一番工夫打扮。

  夏夜的美人分外美,美的雪肌花貌疑是吹彈得破,美得苗條身子恍惚掌上可擎。

  姑娘今天穿一件紅羅衫子。

  這會兒手捧一個黃楊木的小巧硯盤兒,上面是一個墨水匣一枝筆一疊薛濤信箋,這還都是她自己所用的文具。

  硯盤兒被送到這邊飯桌上占了一角地方,移過燈,由大丫頭春燕手中接來酒壺,斟個小半杯酒放在紀寶面前。

  交還了酒壺,從容斂袵說:「三哥,請教……」

  紀寶一直站在一旁看她做事,聽到請教兩個字這才驚悟,急忙哈腰陪笑說:「姐姐,您一定要我當場獻醜。」

  姑娘道:「我說的是請教……請坐啦。」

  她又回去吹花大姨姨肩下坐下。

  紀寶舉起那小半杯酒一飲而盡,笑了笑坐下,看看筆,墨水匣,箋紙,又看看吉庭,兀自不敢造次。

  吉庭喝著酒瞧著他笑:「你今天好像有點怯。」

  紀寶道:「甥男就是見大敵怯……」

  吹花笑道:「歷代中興帝王,我總覺得漢光武劉秀氣魄不錯,但很奇怪,為什麼他見大敵勇小敵怯呢?大哥,你說。」

  吉庭大笑道:「非法也,意者有所顧恤耳。」

  紀寶臉上一陣熱,垂下頭便去開開墨水匣拿起筆,漸漸的他就進入了沉思狀態。

  吹花卻跟頌花談起崔小翠,她告訴她關於崔小翠的一切故事。

  頌花聽得出神,眉姑、吉庭也聽得津津有味。

  故事可是很長。

  這當兒大家都喝過不少酒。

  紀寶一邊吃喝一邊急就了不少詩,虧他絕頂聰明,竟然把頌花吟草裡五十幾首絕句,三十來首排律全給和上,和上了又經過一陣推敲,然後交卷了。

  交了卷他還是那一套話,說是張爺爺家裡等他,立刻告辭走了。

  寶三爺到底是不是回去鐵獅子胡同張公館呢?

  不是。

  他頂忙在張公館時間很少,當然他要造作一篇話哄騙義勇老侯爺和三位老姨太,不是說上神力王府玩,便說去跟楊吉庭讀書,要不就是在鎮遠鏢行裡練暗器。

  到底他忙什麼呢?

  原來他委託哈德門大街一枝春茶莊老掌櫃買成了一片房子,房子在永定門外蘆溝橋靠近,離城約莫三十幾裡路。

  那地方向來沒有好房子,他買到的不過是一片民房,但是環境好,佔據很大的場地,而且有很多很多的樹木,與其說買房子,其實不如說買場地買樹木。

  場地不足為奇,樹木可是難得,樹木難得,地方近水更難得。

  老掌櫃蔡文和原是跟寶三爺說著玩,卻想不到領三爺一看,他居然大大的滿意,賣主家庭狀況不太好,索價只要三百兩紋銀,三爺教老掌櫃加倍給六百兩。

  買賣成交,三爺立刻親繪草圖,吩咐老掌櫃請人監工,照圖日夜趕工修建。

  工程最大的要算挖掘地溝導引永定河流水入場旋繞。

  這邊引進來,那邊還得匯出去歸河,好些地方也要埋很多瓦管子通水,總而言之他要把那一大塊場地變成理想的好花園。

  主要的目的,就在園裡每一個角落都看得見水,這工程當然不能簡單。

  其次便是采運石頭,好花園必須有好石頭,好石頭大概要大,要奇,要怪,有好石頭才有煙霞丘壑之致。

  再次他要竹林,竹子在北方簡直算寶貝,而且大熱天怎樣好移植?這自然又是一個極大的難題。

  奇在輦轂之下要什麼東西都有,巧在蔡文和眼皮雜認得多人,好在寶三爺不怕花錢,有錢,有人,有物,那還有什麼辦不到的?就在那幾天工夫大體上都辦出一點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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