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莫愁兒女 | 上頁 下頁
六三


  吹花一聽話裡有刺,而且態度也不對,心裡好生奇怪,可是她還是笑,笑道:「吹花年幼無知貽笑江湖,回首前塵諸多負咎……」

  話就只說到這裡,姑娘們那只船剛好落後來駛個並排兒。

  小晴第一個先望這邊跳,吹花見著她不免又有一番感觸。見到玲姑彼此客氣了兩句,繁青,新線,楚雲,海悅,趙振綱,鄧蛟,馬念碧船也趕到了,一片請安問好,亂哄哄好不熱。

  好在翡翠港近在咫尺,寒喧未已,一列船魚貫駛入桃花水榭,迥廊上站著等候的吉墀為首,她帶著白玉梅怡綠儀小翠迎進了客人。

  思潛別墅紫薇軒背後有個不很大的園林除了松竹梅三友和一些楊柳梧桐,並沒有太多花草,但有個大假山,大魚池和一座大樓。

  園號初白,樓題待旦,完全襲用了南昌城書院街舊宅的老調兒。

  樓頭裡原住下趙振綱,李燕月,現在又接待了章安劉策,郭龍珠,李起鳳和喜王爺,一共是廿四個房間五個敞廳,下榻七八個人還是綽有餘裕。

  每一個房間每一個廳,都費了胡吹花一番工夫陳設,當年由海盜寶藏中所取得奇珍古玩大半羅列在這地方,那簡直是水晶宮鬥寶,饒他喜王爺十分豪富,看了也只有咋舌的份兒。

  待旦樓後一橫列竹坪,巧妙的隱藏著一長排平房,那裡頭安頓了喜王的二十名親信隨從,這兒也還是另設爐灶,備有南北名廚伺候點菜。

  胡吹花拿得出的人力財力物力,門迎珠履三千也不算回事,難得可在她本人永恆的誠懇風度。

  客人來了幾天,一連串的宴會,不停歇的歡敘,長一輩的覺得她活潑是個小妹妹,晚一輩的看她熱剌剌的姑母姨娘,平輩的當她親切切的大姐姐,如飲醇醴不覺自醉,大家深深的被感動了。

  但是在她方面對劉策始終滿腹狐疑,她就猜不出人家那一道路人物,為什麼講話老是那樣幽默……

  她背地問過龍珠,龍珠也是搞不清楚。

  這天大清早她要找章安密談,走出紫薇軒角門,一眼望見章安遠遠處站在池邊觀魚,銀髯飄拂,氣概十分高貴尊嚴,看樣子實在不像一個開酒鋪子的商人,看了心裡好生納悶。

  她一路慢慢走,老人家從容回頭揮手招呼。

  吹花請個早安笑道:「章爺,您起來好早呀?」

  章安笑道:「本想拜訪一個人,聽她起得早,可是太早了我又怕不方便,你能領我去一下麼?」

  吹花笑道:「我是有點事找您老人家來的……您要拜訪神仙是不是呀?早呢,不忙,等會兒我們一道去。」

  老頭子說:「你見我恐怕與劉策有關係吧?告訴你可別嚇壞了,他是惡道太妙的第一個大徒弟……」

  一句話果然嚇得吹花一個大跳,她差不多變了顏色。

  章安含笑接著說:「四十年前太妙在宜昌初次設武場教徒,劉策第一個執蟄投師,那時候他十六歲還是個小孩子,太妙已經快四十歲的人了。

  劉策有一位堂姐姐,是個大歸的節婦,太妙對她有了不好的念頭,秘密讓劉策揭穿,太妙攪得十分狼狽,老羞成怒,黑夜蒙面行兇,斷送了劉家七個婦孺。自然還是非追殺劉策不可。

  這都虧神鷹郭懷英暗裡火拚師兄救了師侄,從此劉策就做了神鷹的乾兒子。

  太妙生平最怕師弟,劉策避禍跟定養父飄蕩江湖,所以連龍珠都不認識他。

  後來神鷹保了松福,劉策入海謀生,他和太妙不解之仇,兩方面都被神鷹強壓下去。你劍斬太妙他不恨,怪是怪你氣死了郭懷英……」

  說完這幾句話,老頭子跟著來一陣呵呵大笑。

  章老頭一陣笑,笑得吹花一張臉青裡泛紅,她僮憬著若干年前在天津跟龍珠一番纏綿情景,怔了好半天囁嚅著說:「郭爺爺脾氣怪得很,他澤及先人枯骨,吹花報恩已盡棉薄,松福是吹花殺父仇人,自然不能因為他老人家……

  說到這裡聳一聳雙肩又說:「剛才您講他強壓劉老伯不許向太妙報復,我就不懂,人家切身的恩仇,他怎麼可以隨便的壓制呢?這還不是偏見?還不是自私?」

  章安笑道:「然而劉策偏肯體貼老人家,他要等他作古後再找太妙算帳。」

  吹花冷笑道:「這是盲從不是體貼,太妙是郭爺爺的師兄,年紀要大好幾歲,照一般看法,他不可能後死,劉伯父所謂等,等什麼?等吳子胥鞭屍楚平王……」

  章安道:「你要曉得事生重於報死,他是人家的乾兒子呀!」

  吹花嘿嘿笑道:「胡吹花她並不是郭爺爺的幹孫啊!」

  章安又大笑,笑著說:「劉策他倒不是不原諒你,否則他還會幫忙二公子拚命追賊?是不是呀?聽說你報仇的手段過於慘厲,認為必然是個極狠毒兇橫的女人,所以非要見你一面,同時還故意拿話刺激你,要看你能不能容物,你要是稍為錯了一點兒禮貌,他還不過拂袖長笑而去,也不會對你怎樣的。」

  吹花笑道:「光看他是郭爺爺的乾兒子,打我兩個嘴巴我也會忍讓下去,人總不會說千手准提怕混水孽龍吧。」

  章安喝釆道:「好,老夫領教了……實話告訴你,劉老弟對你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再也不會使你難過啦。」

  吹花道:「我要奉養他一輩子,我知道他無家可歸。」

  章安笑道:「那是要靠你的聰明,我不妨說他不喜歡嗟來之食的人。」

  吹花道:「我想教紀寶拜他做老師……」

  章安笑道:「高明,高明。」

  吹花道:「那麼你老人家是不是肯賞臉留駕呢?」

  章安道:「我此來本想看看你然後上廬山結茅終老……」

  吹花趕緊說:「這好辦,明兒就派人上山去搭個寮房,您老人家愛山居愛回來隨便。」

  章安笑道:「那麼,謝謝你啦!」

  吹花道:「五郎是個好男兒,我的意思,可不可以讓他跟小雕上邊疆幹一番事業呢?不久我們對俄國又得大申撻伐啦……」

  章安道:「我是不大願意五郎做官的,若真是用兵東北掃蕩羅刹呢我也就不反對,不過我總想為國家效力是不是必須做官?這倒是值得研究的……

  我知道前明萬曆七年,羅刹人耶爾麻克,率領薩克亡命之徒八百四十名,越過烏拉山侵入西伯利亞。

  十一年蒙古的庫楚汗戰敗,西伯利亞城被奪,耶爾麻克尊為俄羅斯開疆勇士……

  滿朝順治元年,哥薩克波雅科夫他糾集了一百三十二人力攻取璦琿對岸的精奇裡河。

  七年哈巴羅夫續統三百人略地索倫部占雅克薩,後來又有一個叫斯德巴諾夫,也是哥薩克流氓,他以三百七十人深入松花江下游,築下呼嗎爾城……

  這都是羅刹人侵害中國的昭彰罪狀,但是不管怎麼樣,耶爾麻克,波雅科夫,哈巴羅夫,斯德巴諾夫還都是一條漢子,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效法他們私人活動的手段,以子之矛攻子之後對付羅刹呢?

  對付羅刹為什麼一定要做官呢?賢伉儷今年都還沒到四十歲,說勇力,論才幹可以說舉世無雙,何不解甲棄官潛走邊疆創下一番事業呢?何苦安身立命于滿人鷹狗呢?

  看滿堂兒女全是英才,挈之偕行,勖以大義,登高一呼豪傑四應,我以為複明歸鼎亦易事耳!英雄要當自立,俯仰依人,你未免太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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