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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第二十章

  吹花打前頭陪雍正帝走進花園,這裡的花園是北京城出名兒的,並不一定不如宮中。

  雍正帝徜徉花叢裡,背後圍隨著一大群青年男女,龍虎風雲,皆是人間俊傑,他不禁笑顏逐開。

  走到大環樓面前,驀地回頭對紀寶說:「由這裡到二樓扶欄上有多高?」

  紀寶回說:「沒量過,大概三丈超一點,到三樓四丈多,整個樓還不過五丈餘。」

  雍正帝笑道:「五丈高還得了,我想只有崔小翠能上去,也許她會騰雲駕霧。」

  紀寶笑笑不敢作聲。

  吹花說:「老爺子,您看錯人了,小翠您要她跳三層樓恐怕還辦不到,要說五丈高怎麼了不得,那倒未見得,這兒至少有兩個人還巴結得上。」

  雍正帝笑笑道:「除非你。」

  吹花道:「我不算,我老了麼,紀寶一個,還有一個您猜啦。」

  雍正帝道:「反正不是你兒子也是你徒弟,不是紀珠也是燕月,再不便是念碧。」

  吹花搖搖頭說:「紀珠、念碧、燕月、小綠四丈之才,我說的是美兒,不但不是我的徒弟,論輩數應該跟我平列,她是我夫翁神力老侯爺玉翎雕的唯一愛徒,學的是老人家的全套本領,並受過海容老人內功吐納真傳,她胸中真實學問遠勝我千手准提。」

  雍正帝閃動虎目,看美兒站在一旁凝眸弄帶,穿的是銀紅色羅衫,七星琴襟紗馬甲,梳的是辮子,腳底下薄底子繡花鞋,個子夠高,腰兒夠細,精神夠飽滿,眉目之間夠聰明,模樣兒婀娜剛健。

  看著忽然心動,含笑叫:「紀寶,你先試試看。」

  紀寶望前走,吹花急忙向他使眼色。

  三爺會意,笑笑說:「五丈以上高,我真不敢講行不行,也只好試試哩!」

  說著他解帶,脫箭袖,盤髮辮,登靴子,忙亂了半天,然後伏地躬身,好像使盡吃奶力氣,躐上三樓扶欄上站定。

  他回頭叫:「美姐姐,當心,好吃力。」

  美兒笑著看住皇帝。

  雍正帝笑道:「你去換下長衣服……」

  美兒不講話,搖搖頭人跟著蹲下去請個安。

  沒看清楚她怎麼動作,驀地赫的一聲響,恍惚放火花炮一般,只覺得眼前紅紅綠綠的一閃,抬頭望對面五丈高樓簷牙巔,風顫蜻蜓立不牢,搖晃半天曉日裡那還不是美兒?

  張勇老侯爺一直由喜萱攙扶著站在吹花背後,老人家第一個叫起好兒。

  雍正帝怔怔地說:「飛,不是跳,真難為怎麼練的……」

  吹花道:「人,就是這樣,肯練就練得到。」

  雍正帝笑笑,招手兒叫:「美兒下來。」

  美兒應聲飄墮面前,文風不動塵土不驚,她又請了一個安。

  雍正帝牽起她一隻手看看皮膚潔潤如羊脂白玉,他歡喜無限地問:「你幾歲?念過書?練幾年武?馬上步下使什麼兵刃?會用那幾件暗器?」

  吹花一聽立刻向燕黛扮個鬼臉。

  小紅、小綠、小晴、玲姑都垂下頭笑了。

  美兒從容奏說:「奴才今年十八歲,自幼兒由神力老侯爺夫妻撫育成人,居留阿爾泰山白雲深處,讀書學藝十三年,略辨之無,薄解擊技。馬上學的是六沉槍,馬下一雙大羅劍。

  暗器會鐵翎箭,雙手併發,每發六枚,射程至一百二十四步命中傷人。拳棒刀矛亦所涉獵,醫蔔星相頗知梗概。

  奴才所能不如紀寶三哥,說槍劍勇力,他該是當代第一人。」

  雍正帝大笑:「好大的口氣,你的意思是說紀寶第一你第二,其餘碌碌庸庸下者也。吹花,你聽見了麼!」

  吹花道:「當然啦,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講過了千手准提老了麼!」

  美兒紅了一張俊臉兒,趕緊說:「美兒講的是小一輩的三哥算好。」

  雍正帝笑道:「也解釋得好。現在上樓去,我要約小翠來一局棋,然後喝酒,酒後隨便玩什麼,有時間再看看你射幾枝箭,我也就得回去了。」

  邊說,邊仍牽著美兒手走上回廊。

  就在樓下大敞廳上他跟小翠隔枰對局,雍正帝絕頂聰明,他的一手棋相當高,可是遇著小翠就占不了上風。

  小翠不敢勝也不敢敗,舒徐應子求和。

  這局棋足下了一兩個時辰,結局小翠輸了個半子,那不算敗。

  做皇帝的大概總是好強,分明自己費盡腦筋,偏說人家太吃力,推枰大笑不來了。

  底下他要燕月奏樂,吹花提議合奏,她來笛子,燕月彈箏,美玉原來跟大太太寶玉學會很多,她自請要彈箜篌,小翠鼓瑟,小綠琵琶,燕黛三弦子,皇帝親自拿檀板,確也不含糊。

  這一陣合奏,奏的是古之音,另有一番肅穆尊嚴氣味。

  雍正帝十分開心,一曲既終,他感歎著說宮中再也聽不到這樣好聽的音樂。

  問美兒,她倒像什麼古樂器都會,他心中就又起了一陣怙惙。

  午時正,吹花吩咐排酒,誰也不敢與皇帝並坐列席,敢的自然只有吹花,皇帝上坐她打橫。

  喝不了七八杯酒,他們就爬在桌上談得入港,聲昔壓得很低,別人也沒有辦法聽得見。

  可是吹花議論特別多,皇帝講不了多少話,他就不過點點頭,笑笑,或且夾雜著一兩聲嘆息。

  一會兒以後他們的談話大概已至妥協程度,皇帝不斷地笑,不斷地瞟目望著美兒。

  他這一高興,忽然傳見小孟起郭龍珠。

  龍珠穿著一身布衣裳來拜見。

  雍正帝看他一表不俗,查問到他的家世,聽說他祖父郭懷英名滿江湖,父親郭威官拜總兵,先朝猛將。

  他就更歡喜,賜坐賜酒又叫吉庭上前相陪。

  雍正帝酒量好,酒性不太好,吹花絕不讓他多喝,哄他看美兒、小綠舞劍,再逗他上箭道去拉幾膀弓,欣賞郭龍珠和紀珠幾枝聯珠箭,時間已經不很早,品了一會苦茗,他就只帶了紀寶回宮去了。

  第二天午後,宮中派了德太監送一道懿旨給吹花。

  說懿旨當然是皇后的,吹花不當它一回事看過就算。

  德太監走了一會,就又來了四名老宮女,她們是來教導美兒禮儀的,留住張府三天,便把美兒領進宮去了。

  任何儀式都沒有,那就還不如民間貧苦人家遣嫁女兒。

  美兒此去原不過普通宮人身份,一年以後她才巴結到冊立為妃,這些後話不再重提。

  美兒進宮了,紀寶還是不能清閒,晚上還是要去當值,不過精神輕鬆點不像過去那麼緊張,十天八天做皇帝的還給他一半天休息假,寶三爺就很滿意了。

  吹花這個人要住在那兒,那兒就決不能寂寞,還是說有孝在身,仍然隔不了一兩日便要請一次客。

  趙振綱夫婦,常厚銀號黃家姑奶奶紀玉夫妻,諸葛先生綠儀夫妻,他們差不多天天都來玩。

  最近李侍郎夫人林佩蘭忽然跟吹花也拉上交情。

  李侍郎本人卻和楊吉庭書呆子成了文字知己,由李楊兩人又牽帶許多氣味相投的故舊同年,這般人聚在一塊不是文會也是詩會。

  好在全是老頭子,任何場面吹花都要參加,而且還另組一隊人馬明目張膽向老頭挑戰。

  她的偏裨將校是林佩蘭、燕黛、小翠、小紅、小綠、頌花、紀珠、紀俠,紀寶、燕月、念碧,陣容十分雄壯,常常把那些老頭子殺得馬翻人仰,甘拜下風。

  出盡風頭的是紀寶、頌花,這些事卻也瞞不了深居宮裡的皇帝,每一次集會,他必派人來要詩看,看了有時也頒發一些賞賜。

  得到賞賜最多的人是頌花、紀寶,或且吹花、佩蘭、燕月,那些老頭子就是摸也沒有摸過。

  皇帝的法眼很高,他的批評絕對正確。

  這一次他看了頌花一篇五古,居然傾倒備至,歎為絕響。

  他沒見過頌花,只曉得是吉庭的愛女,晚上不免查問到美兒,美兒乘機牽扯了一連串的話。

  聽說紀寶當年初戀情形,雍正帝樂不可支。聽到白玉羽慘死青花老尼劍下,頌花堅持要紀寶守制一年言娶,他又讚美姑娘禮義分明。

  說白玉羽只能算是紀寶的庶祖母,守制一年甚為合理。

  皇帝口裡講話,心裡另有打算,他要怎麼辦誰敢反對?

  第二天早朝,突然說要親為傅紀寶主婚,當殿指派四位大媒主持其事,先辦定聘儀節。

  消息頃刻傳到鐵獅子胡同,張勇老侯爺裂開嘴大笑,吉庭眉姑老夫妻自然也覺得無上光榮。

  吹花笑著罵皇帝老頭兒愛找麻煩,三位老姨太碧桃、銀杏、紫菱又可忙煞了。

  當日下午,楊吉庭和眉姑,他們老夫妻趕回南河沿大公子存之家裡等侯迎接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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