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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第十九章

  李夫人出名兒的女才子,就是才子越道學,小綠、玲姑聽著眯眼睛不敢分辯,小翠一旁也是莫贊一辭。

  她對這樁事根本不想出主張,獻策教紀寶來京都小住,顧慮的還不過他的健康問題。

  翠姐姐不講話,這使小綠、玲姑感到棘手,可是她們倆都是勇敢的人,力排困惑,乾脆逕向頌花姑娘遊說。

  就因為小綠、玲姑光臨,李夫人才放車去接乾女兒。

  頌花來了她們姐兒們自然又像扭股糖似的扭在一塊兒,秋夜、秋窗、秋燈、秋雨,姐妹圍坐著圓桌子磕瓜子兒聊天。

  夜深了小綠言歸正傳,卻不想一下子碰了一鼻子的灰。

  頌姑娘並不怕羞,她明白說她已將意見告稟父親,父親同意她再等一年,在這一年當中她決不能出嫁。

  她不單是講得辭色很堅決,而且還附帶加以說明,說明也頂簡單,那就是兩句話:不敢使市井上議論傅楊兩家失禮,更不願意讓人譏笑紀寶無知。

  她這麼一講,小綠、玲姑自不好意思再有所勸勉,事情就這樣停擱下來。

  寶三爺這十年來真是變了一個人,過去他是極端好動的,現在卻非常好靜,他仍住了張府的大環樓。

  每天早起到義勇老侯爺床前請安,總是戀戀不捨的賴在屋裡給老人家做點事,對三位老姨太一味恭敬。

  尤其在七老姨太碧桃眼前百般孝順。

  他替老侯爺寫了幾萬字長篇傳略,正楷恭繕,筆酣墨飽,文辭並茂,為使老人眼力看得清楚,每一個字足寫得胡桃一般大,珠圓玉潤,力透紙背。

  老侯爺躺在床上每日看三五頁,越看越喜歡,有一兩次他竟然歡喜得老淚涔涔。

  他告訴三位老姨太,說紀寶是他生平的第一個知己,這厚厚的一大本冊子,也就是他老人家畢生最寶貴的東西,藉此流傳後世,永垂不朽。

  因此他暗地教碧桃給立下遺囑。

  遺囑身死之後,一切都歸紀寶承受,他日紀寶有子兩人就得以一子承嗣張家。

  這一紙遺囑和那一本傳略,附在向雍正帝告別的奏摺一塊,暗地托宮中出來探病的德太監呈皇上。

  傳略和遺囑全被雍正帝留下,翌晨便有旨下來召見寶三爺。

  雍正帝這些年來也老了許多,可是人變得更沉著,更陰鷙,任何王公大臣望見他沒有不發抖。

  你說他殘酷,但他有時又特別寬宏。

  他常常會平反寬獄也常常會吹毛求疵,一件小案可能掀起大波,一樁大事也可能反而冰釋。

  欺騙他決不行,無心的過失都肯原諒。

  總而言之他是個精明嚴厲的人君罷了。

  他本來十分愛惜紀寶,今天在宮裡召見他,這當兒隨駕的全是一班貝子貝勒宗室親人。

  紀寶進去也還沒有跪下,雍正帝挺在大圈椅上就戟指著叫:「你這孩子進京多少天了?也不來看我嗎?」

  紀寶磕頭奏道:「進京十日足不出戶,義勇老侯爺命在旦夕,紀寶侍候床前不忍少離。」

  雍正帝笑道:「算了,我愛你就因為你不會講假話。起來吧!你這沒絡頭野馬受不了拘束,我們隨便點談談。」

  紀寶再拜請過聖安,從容起立,眼眶兒紅紅的含著一泡淚水。

  皇帝瞅住他歎口氣說:「你跟張勇也總是緣。想想看一個人活了一百多歲還不應該死麼?活有何樂,死本尋常,暫時別記著他好不好?我看不慣你這愁眉苦臉。

  過來我瞧瞧,這些年來模樣兒倒是長得不錯,學問呢?十年時間不算短,到底跟海容老人學了什麼奇技異能啦?」

  他緊緊的握住三爺一隻手不放。

  紀寶道:「老人也沒教給我什麼,他替我定的功課是搬石頭、跑山、挑水、砍柴、雪地裡睡覺、太陽底下做苦工。」

  雍正帝不禁大笑道:「那真是難為你了,不過你的皮膚還很潔白不算難看,這怎麼說的呢?」

  紀寶道:「皮脫過三兩次,初上山一兩年人瘦得不成樣子,後來慢慢好了,現在不敢說寒暑不浸,身體確是很結實。」

  「劍練得怎麼樣呢?」

  「劍,很有點進步。」

  「除了劍還練過什麼?」

  「練好十面飛鈸。」

  「飛鈸如何?」

  「跟普通和尚道士用的鐃鈸一樣模型,邊要寬一點蒂略小一點,鋼打的每面重三斤七兩,隨手拋發,銜綴如一縷長虹,迅速有同奔雷掣電,用手接決無可能,躲避也不容易,是一種相當難防的兵器。」

  「十個鈸沉甸甸的怎麼好帶呢?」

  「用兩個革囊分裝著,掛在左右腰帶上,隨用隨取,兩手併發。」

  「怪不得青花老尼死你手中,她那些狐群狗黨,全是你一個人給屠光的?」

  紀寶暗裡吃了一驚。

  他輕輕問:「陛下怎麼曉得這些事呢?」

  「天下的事凡是我要知道的,我都有辦法知道。青花老尼我時刻在注意她的行蹤哪!今天我留你吃飯,我還有很多話跟你商量,現在你隨便坐。」

  說著便有個宮女給三爺送來一張鋪著黃緞墊子的矮椅。

  那年頭說陪皇帝吃飯簡直沒有這回事,皇帝向來是一個人吃飯的,他吃完了讓你站在桌邊吃剩下來的東西,這就叫陪。

  宮中老愛說祖宗規矩,假使皇帝犯了規矩,那些有頭臉的太監,如總管、尚衣、司禮,都會嘰咕講話。

  他們只要講出祖宗兩個字,你皇帝就得聽從。

  可是雍正帝不理這一套,你不提祖宗還好,一提祖宗他就恨得牙癢癢,冷森森的問祖宗那一天告訴你的,我沒聽說你會知道,你假冒祖宗?

  這一來這一位頂祖宗弄鬼的活寶便要倒楣,便要腦袋搬家,他可不管你是誰,說殺就殺。

  這位皇帝自視極高,他比任何人聰明,他的辦法就是辦法,誰糾正他誰找死,那是無論軍國大事乃至宮闈瑣屑。

  人以為皇帝怎樣了不起,其實他的麻煩特多,甚至連私生活都不能自由。

  唯有雍正帝才是真正的皇帝,真正的獨裁者。

  他今天留紀寶便飯,那就像普通人家請客一樣隨便,他上座三爺打橫。

  第一道旨菜不要一百碗,揀好的送。

  第二道旨要兩大壺酒。

  第三道旨不許奏樂。

  第四道旨傳燕妃侍膳,其餘退。

  燕妃當然是個紅妃子,她的年紀並不能比紀寶大,可是她站著上菜斟酒,寶三爺到底有點不安,一再請求讓他來做。

  雍正帝總是不許,他說談天要兼著做事,那就不能快意,咱們管咱們的,管她幹麼?

  他舉起酒杯笑道:「我的好侄兒,你現在不要叫我四叔了!」

  「兒愚無知,冒失可笑!」

  「不然,我覺得那時候我們很親熱,你十分天真可愛。還記得在張勇家裡,我拿寶劍放你肩上,要許你一個爵位,你對我講了什麼話,你也曉得我心裡多難受?現在你也二十幾歲了,什麼死劫活劫也都過運去了,還有什麼話推諉麼?」

  紀寶料到必有這一套,倒是不慌不忙的站起來說:「紀寶生無食肉相,不可以做官,還請陛下寬恕。」

  「坐下,幹了酒,聽我說。」

  他引杯就口一飲而盡。

  眼看三爺喝了乾杯坐下,他又笑著說:「你知道皇帝的仇家可真多,前些年你母親為我上興安嶺剪除了黑努兒,可算給我很大的安慰。

  後來地又派紀珠、紀俠、燕月、念碧進京做我保鏢,也虧了他們為我趕走了幾次刺客,我雖則下令大索天下擒拿江南八俠,可憐那些官兒們沒一個是有用的。

  好幾年了,結果一個都沒抓到,因此事我生很大的氣,殘酷的痛辦過幾個人。

  然而還是沒有辦法,你母親仁至義盡她再也不管了,紀珠、燕月等及瓜乞退,我又不能食諾強留,說眼前八俠健在人間,我一天天老了,紀寶,你也替我想想看!」

  他再舉起面前一滿杯酒。

  紀寶怔住了。

  他本來是個極富情感的人,在一般弟兄中,也是他跟雍正帝最有交誼,雍正帝那幾句話簡直有似哀鳴,他聽著又如何不動心?

  他想了半天說:「陛下,紀寶在京一天願負一天重責,料想所謂江南八俠未必敢來。」

  「未必,未必還不過不一定,你能留在京都多久呢?我在宮中,你住城外,呼應不相通,你能怎麼樣保護我呢?」

  「紀寶自應時刻當心,再不然讓紀寶率性下江南找他們解決,一勞永逸,一了百了。」

  「你還是一個小孩子的見識,他們一共是八個人,眼前到處明緝暗捕他們,他們還能聚在一塊兒嗎?

  根本他們就決不能仍在江南,你找得一個也找不到兩個,你今日南下,他們明朝反而北上,你怎麼辦?」

  紀寶怔了一下說:「這樣,紀寶還是去找他們,除掉一個算一個,聽說他們八俠與陛下有仇的只有一個女的,名叫呂四娘,她也就是一群人中最厲害的一個。

  紀寶先找她後找曹仁虎、周潯,宮中仍請燕月哥哥暫充侍衛,他恰好也來了。」

  「他也在京?還有什麼人?」

  「還有一位李起鳳哥哥,他們住在永定門外,很少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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