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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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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飯開得比較晚一點,吉庭酒喝得特別多,酒後快談,不覺又坐了兩個更次。 頌花小翠回去屋裡睡覺時已是四更天,頌姑娘一定要跟姐姐同榻,小翠自然同意,姐妹睡個並頭兒,齊胸各蓋著一張被,欹枕聊天。 話題兒提到紀寶品貌才藝,再說起頌姑娘相格命運,翠姐姐放大膽下個肯定論斷,說是兩入決無配合可能,合必兩敗…… 她說:「妹妹,不單是我小翠會看寶兄弟夭相,姑媽她老人家對此道也很高明,我們在江西時候詳細研究過,認定只有讓寶兄弟盡速出家才能挽回大厄。 當時寶兄弟倒也懂得利害,答應在今年夏天就去新疆拜海容老人為師,我們正待為他準備行裝,卻不想他忽然潛逃來京。 他來京的目的,原是要跟大家上松花江去幫助章玲姑姐姐,找羅刹人為章家伯父伯母復仇。 據姑媽告訴我,她老人家本來不許他參與這一個戰鬥行列,後來因為看他在西山救喜萱獨戰群賊,武藝端的了得,姑媽一輩子忠肝義膽,眼見小孩子行,她就不願意再去攔阻他。 她老人家既然准許他上東北、我一時就也未便強諫,誰知道那天皇上駕臨翠萱別墅,寶兄弟竟然信口洩漏了玲姐姐復仇秘密,那是分明存心破壞,這一來我就完全弄得糊塗了,我想必有什麼事使他留戀京都……」 說到這兒,翠姐姐霍地盤腿坐了起來,歎口氣接下去說:「他,他原來為著妹妹,這……也是姑媽臨行時對我講的,而且再三吩咐我,務必設法教寶兄弟離開京都。 前些天我在義勇侯張勇家中,背人勸他幾句話,妹妹,我真沒想到他……他竟是狠狠地把我搶白一頓。 向來他對我十分恭敬,這一次變態使我非常傷心,由此也可見他怎麼樣著了迷……不,我是說他戀戀於你。 他打斷了出家念頭,忘記了性命危險,同時還坑害了妹妹,你這事我不能不管,但是沒有力量控制他。 我苦思焦想了幾晝夜,沒辦法只好來見你妹妹,這叫做解鈴還仗系鈴人,你必須拿出勇氣下決心訣絕他,救了他也還是救了妹妹你自己。 別不相信我的相人術和命理,這種學識我確有絕對把握,我躲在府上四天,外面沒有一個人曉得,為的就是瞞住寶兄弟耳目。 假使讓他知道我來遊說你,那可能事情鬧得更糟……妹妹,怎麼辦你看著辦吧,我的話也說完了。」 小翠講了半天話,頌花靜靜地躺著聽,動也不曾動。 直到翠姐姐把話講完了,姑娘這才伸手輕輕的拍兩下枕頭說:「你瞧,天亮啦,睡下吧,一切我全明白,我也盡有辦法對付寶兄弟。 不錯,我們倆很要好,可是除了要好並沒有什麼呀,他是胡鬧,我可不糊塗,你放心,等著瞧我的……睡吧,睡吧,我話也講完了。」 說著她閉上眼睛,嗤的一聲笑,翻個身不響了。 她那幾句話講得簡單,不過聲音帶點顫抖,一聲笑竟是飽含淒慘的成份。 小翠覺得很可怕,卻也不敢再去撩撥她。 翠姐姐自以為一夜沒有睡著,但是頌妹妹什麼時候離床,她可是並不知覺。 這會見天氣也還早,翠姐姐慌不迭溜下地滿屋子前後找頌妹妹,找不著她就更著急,來不及再去梳洗,一下子便往門外跑。 頌妹妹還不是好好的在院子裡澆花?她回頭望見翠姐姐滿面驚疑,笑了笑說:「你睡得很香,我不敢驚動你……」 放下手中噴壺,慢慢的走上臺階。 翠姐姐長籲一口氣說:「我真不能相信睡著呢,你是剛起來吧?」 頌花搖搖頭撇著嘴說:「你心裡沒有事了,自然睡得著……」 話講出口似乎又有點不好意思,一摔手便向前屋走。 小翠心裡很難受,發了一陣怔回去屋裡,打開鏡盒子梳頭,看定鏡裡自己跟自己說:你必須忍耐,忍耐著接受人家埋怨和嗔怪,否則必要壞事…… 梳好頭洗過手臉,隨便換一件衣服,上前廂房去給眉姑請安,走過窗兒下瞥見頌姑娘倚在媽媽懷裡淌眼淚,便又趕緊壓緊腳步悄悄退回。 她不住的發呆,難過,然而有什麼用呢? 還好不一會工夫頌姑娘進來了,雖則眼眶兒紅紅的,她也還是笑笑說:「姐姐,媽請你用早膳呢! 過去別就回來,我要關起門寫封信給紀寶,下午就到乾媽那兒住,至少要等紀寶動身出京後再回家……」 說到這兒霍地背過臉兒坐到窗前去,停一下又說:「姐姐,你不要可疑我什麼,我懂得你勸我的全是好話,我是不能不走開。 我想你不如也上李公館暫住一時,我那乾媽是個極和氣好學的人,你肯去她一定歡迎,李侍郎更是出名的書呆子,有你這一肚子才華,管保他會當做寶貝一般看待……」 說看她又笑了,笑著扭回頭又說:「姐姐,明天一早我請乾媽放轎子來接你,怎麼樣呀?」 小翠想了想說:「這個我得跟乾媽商量一下,等會兒再告訴你啦。」 頌花絕頂聰明,平常一枝筆的確來得飛快,今天一個人關在屋裡寫信,卻會寫個兩三個時辰,外面嚷開飯了,才看見她開門出來。 換上了一身衣服,手裡拿個大信封,封面寫紀寶三弟親啟,封口打滿了火漆。 她把這封信交給眉姑,不大自然的笑著對小翠說:「姐姐,我算幫你一個大忙,紀寶就是頑石,讀了我這一篇萬言書,保險也會點頭,但是你可不能拆開偷看……現在我們吃飯,吃完飯我就要出門……」 回頭又吩附張媽說:「張媽你去告訴老王,雇輛馬車上李公館,等會兒請你陪我去,屋裡床上那個皮箱是帶著走的,記著先給我搬上車。」 說著便請翠姐姐,媽一同來吃飯。 盛個半碗飯泡了一滿碗茶,故意慢慢的吃,不時的笑,不時的投翠姐姐一眼兩眼。 翠姐姐卻只管望著壓在眉姑左腕下那個飽滿的信封出神,眉姑她老人家還是老樣子嘩啦啦東拉西拉話講不了。 一頓飯沒吃完,張媽打扮著進來回話,說是一切準備停當。 頌姑娘立刻扔掉筷子,鈕扣上扯下手帕胡亂抹抹嘴,站起來笑向翠姐姐說一聲:「等回見!」 人便像粉蝶兒似的飛走了。 小翠怔一怔趕緊追出去送行,主僕倆人已經上了車,車輛正在輾動,頌花探首車窗又笑又叫:「姐姐,等回見!」 小翠也還是沒聽懂,她心裡是一陣陣難受,所以人也就有點糊裡糊塗,眼見車駛得老遠了,她才怏怏地回頭走。 眉姑迎在院子裡,點手兒喚她近前,悄聲兒說:「你是不是想看她留下的信?」 小翠急忙搖手說:「那怎麼可以?我說乾媽您也不要看,頌妹妹非常明白,她決不會錯。」 眉姑笑道:「你要曉得,不是你這姐姐也說服不了她這妹妹,她躲開了可保平安,紀寶要來就讓他來吧,你也不必避面不見他了。」 小翠道:「不,我還不能見他,在您這兒見他那就更糟。不管頌妹妹信寫得多好,也還是崔小翠做的軍師,您老人家想看怎麼行呢!」 眉姑道:「那麼你乾脆也到李公館去不好嘛,我這破屋子恐怕藏不住你,紀寶那孩子多刁鑽古怪呀。」 小翠道:「李公館我怎麼能去呢?本來沒有交情嘛……」 眉姑道:「你既然做了小眉幹姐姐,她乾媽家裡你自然去得。再說李夫人佩蘭確是很痛快的女人。 李侍郎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架子,人家兩口子沒有兒女牽纏,整天价都在書本上尋開心,你去他們決不討厭。」 小翠道:「李公館我總覺得不應該去,您府上不能住,那只好到楚姨姨那兒躲幾天,不久還想出一趟潼關,過了年我也就回去江西了。」 眉姑道:「你是說鎮遠鏢行趙振綱家裡?不妥當嘛,紀寶找你不著必找念碧,找念碧還能不上趙家嘛? 他們家幹那一行生意,來來去去人多口雜,你怎麼躲得住呀……老遠老遠的路,走一趟潼關你講得太容易啦! 念碧不在你身邊,就說你有事我也不答應,回去江西也不行,紀寶走了以後,正要你跟頌花多盤桓,住個一兩年一同去啦…… 今天紀寶決不會那麼巧就回來,忙也不在這半天工夫,我看你疲倦得很,好好去睡個午覺,等你乾爹回來我們再商量。」 說著便去牽住小翠一隻手,送她到北屋來,推開兩扇虛掩的門,娘兒倆都嚇得一大跳。 這裡竟不像是姑娘的小書房,窗前翰墨架上藏書,收拾得一乾二淨。 乃至壁上掛的字畫,粘的詩箋也全沒有了,書案上卻新發現一尊木雕古佛和一部妙法蓮華經。 眉姑抖著嘴唇叫:「哎呀,小丫頭搗的什麼鬼呀……」 小翠趕緊走進隔壁臥室,一看不得了,床上被袱丟了,櫥裡頭她帶來的那個大包袱也不見了。 翠姐姐心裡忽然明白,她跺一下腳輕輕叫:「頌妹妹你好厲害,這不是迫我上李公館嘛……怪不得說等回見。」 叫著眉姑也來了,老人家神情顯得十分焦急。 小翠慌忙攙她就床沿上坐下,悄聲兒說:「乾媽,您放心,我敢保沒有什麼事!一個有點智慧的人,偶爾傷心失意,都會轉個傻念頭,燒兩柱香讀幾頁佛經,那還不過鬧著玩罷了。」 眉姑道:「姑奶奶,你是不知道,小丫頭本來脾氣頂古怪,特別與佛有緣,這一次她要是真鬧起彆扭看破一切,那怎麼辦呀?」 小翠道:「乾媽,不會的,世間善男信女果然真能看破塵俗,那也還是命運註定,妹妹命中夫榮子貴晚翠冬榮,相格也並不孤,她決不能……」 眉姑道:「我覺得很可怕,你肯跟著我勸解嘛?你願意上李公館住一時嘛……」 小翠道:「現在只有這樣辦,您放不下心,我的隨身衣服又讓妹妹帶走了,她是存心算計我。」 眉姑道:「那麼,你就去嘛?我叫人給你雇車。」 小翠笑道:「我看稍等一下李公館必會派人來接我,這也是頌妹妹安排好的棋局……」 話沒講完,張媽笑吟吟地領著李夫人身邊大丫頭美雲闖了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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