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一〇一


  他大踏步人往雲堂來,隔窗看炕床上坐個中年漢子,大不了四十零歲,穿著華麗,留著掩口髭須,神氣相當驕傲。

  張爺可沒有把人家放在眼裡,賊老道搶著為他挑開門簾子,裡面程秋倒是就站了起來。

  總督衙門的老夫子,可以說省界內響亮人物,必須會一套應酬手腕和口才,夫人交辦的差事,自然不敢含糊怠慢,儘管肚子裡暗笑這位貴賓髒肮襤褸得不成樣子,卻還是沒口子來個一連串景仰恭維。

  張爺箕踞炕頭談笑自如,說夫人那兒等督憲回駕統往問安,承惠盛儀厚貺一概懇辭,說野鶴孤雲習慣自處,勿勞貴紀綱留駕張羅……

  他是什麼也不肯接受,程秋只好一再吩咐賊道妥為侍候,帶原班人馬回去覆命,從此他還是天天要來一趟打招呼,張爺卻已被賊老道當做菩薩一般供養。

  程秋這個人才氣頗有可觀,能喝兩杯也還會一手好圍棋,這兩般玩意卻是張爺的嗜好,賓主之間卻因此攪出交情。

  張爺略露胸中丘壑,程秋翻悔了未可以貌取人。

  燕公館裡藍氏玉蓓那般堅忍卓絕的女中俊傑,尤其是滿懷學識,她和靜儀合得來不足為奇。

  奇在紅娘子胡綺春,晨昏暢聆燕嬸子微言玄論,潛移默化居然變了一個人,小鳥依人鎮

  日價追隨不舍,什麼都要請教什麼都要學習,靜儀循循善誘對她也真是加倍憐愛。

  銀鈴生怕靜儀太過煩勞,她背地有些閒話規勸。

  說據小萱談,胡姑娘自幼兒墮落下流養成不良習慣,後作女鏢師兼當爐妓,蕩婦豈可回頭,何苦徒費心力……

  靜儀不以為然,她笑笑說:「銀鈴,你怎麼好隨便給人蕩婦的頭銜呢,我敢擔保她清白女兒身,你是沒留心細察她,眉毛、腰肢、肌膚、走路的姿勢、言笑時神情,決不是敗柳殘花。

  她那個人正所謂『質美而未學』,少遭家難,就食娼樓,耳濡目染貽誤了她。

  豔冶不正,浪漫脫羈,這都不過小毛病。

  我可憐她命根兒太苦,我就是要琢磨她造就她成器,你等著瞧,破個幾閱月工夫,我非要把她變化戍一塊極完整的美玉。」

  銀鈴笑道:「你的眼光總是正確的,這一次會不會弄錯了呢?幾個月工夫她能不能逗留?你怕不怕累壞了身子,這幾天來你是不是睡得太晚了嘛!」

  靜儀道:「我相信她絕不至輕易舍我而去。我累麼,其實不,早起遲眠,她當我娘的敬謹侍奉。你是被小孩絆住了,有了她為我照料一切,你應該感德才是哩!銀姐。」

  銀鈴笑道:「好吧,我再往底下看,假使不對,我還是要講。」

  可是她銀鈴此後就沒有再作聲。

  這說明紅娘子確是改變了氣質,靜儀卻也沒有累壞。

  三五天的工夫,紅娘子變化竟然那麼迅速,變得非常靜默,不苟言笑,神情卻又是很愉快。

  這應該歸功於燕夫人靜儀的人格感化了她,所謂近朱者赤。

  若說讀書,短短的時間讀書也讀不了幾頁,未必談得到多少心得。

  她對詩詞歌曲方面確有極好的天才,可是靜儀教給她的卻是大本書學問,先頭也以為不容易使她就範,怕只怕提不起她的興趣。

  想不到她肯下死勁工夫,明眼人一看便料到孺子可教。

  她就被留在靜儀後房下榻,靜儀可真沒把她當作外人,水乳交溶,形影不離。

  這情形讓小萱瞧在眼裡又是歡喜,又是有點醋意。

  靜儀就不答應三姑娘常來打岔搗亂,強派她負責課讀一雙弟妹,也不要銀姨娘多管這邊北屋的事,著她專心料理張夫人藍氏飲食起居。

  這樣又守過幾天光景,才見燕惕整裝凱旋,回來免不了還有一陣大忙,重要的卻是會同巡撫拜摺出奏。

  燕總督的奏招向來由夫人主稿,領略了靜儀那一枝如椽大筆,紅娘子便又加了幾分起敬。

  那摺子在未起草之先,靜儀要燕惕乘夜徵服前往三官堂拜訪張爺雲階,徵求他對毓青奏保前程的意見。

  雲階果然不欲後起出仕清朝,唯願將兒子的功勞,移為代他十五年前戕殺拉薩藏官贖罪,所以這一紙奏摺措辭顯然大難。

  靜儀打好稿親自攜往西跨院請教藍氏,藍氏卻也料不到這位號稱巾幗聖人的燕夫人,竟還有那麼大的膽氣,拜讀過沒話說。

  第二天一清早摺子拜了出門,十日後詔宣燕惕挈帶張毓青入覲,旨意下得太快,燕惕那敢耽擱?即日命駕進京。

  乾隆皇帝對於謀逆的案件,可是一點不肯放鬆,馬天彪大不了小丑跳樑,他卻偏要小題大作,山東省大小官兒全體議處,黜降有差。

  燕惕是他一手栽培出來的人,在封疆大吏中很可以說紅得發紫,卻也不免挨了一頓失察訓斥。

  論功只有張毓青一人,廷見時自然也總是奏對稱旨,恩施格外,賜武進士出身,賞了一等侍衛。

  事先燕惕原是拜託端王弘暉、只勒裕榮疏通好的,官家只管有賜、有賞,毓青盡可不必立朝當差。

  雖然,不受實惠,總還領了虛名,試問「帝眷甚殷」四個字,誰敢不巴結奉承?何況弘暉、裕榮弟兄力予獎掖,於是張毓青頓時成了官宦門庭酬應忙人。

  燕惕帶他下榻東城鐵獅子胡同探花府,這時候大明鏢局總鏢頭郭少夫人林鶯,和傅二爺紀俠,李少夫人郭小綠已經結伴西返哈密,還好李小蓮去而複來。

  她回來也不過幾天,眼見大家都走了她又想溜,不因為得自裕榮口中捷報,說是大金川戰事已平,紀翠奉旨給假歸娶,不日即可到京。

  採花府的紫雲姨太大就未必留得住她。

  怎曉得紀翠未歸燕惕忽到,而且還隨帶個張毓青,探花府又一次大熱鬧。

  小蓮姑娘愛熱鬧,她才打斷了走的念頭。

  燕惕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他背地告訴趙姨娘紫雲和小蓮姑娘,關於小萱屬意張毓青的佳話。

  小蓮和小萱何異同胞親手足,紫雲出身傅家楊少夫人屋裡丫頭,她對東人家每一位哥兒姐兒熱衷。

  小蓮一肚子學問不必說,紫雲她是京都出名兒才婢,她們不知道也罷,這一聽說了又怎地放得過毓青。

  小蓮十足大姐姐神氣,紫雲以長輩身份自居,她們毫無忌諱,得空便把小爺包圍起來問難,試驗他文才也考竅他武藝,那是真難為小爺陪盡小心對付。

  這還不打緊,大家都曉得文武探花趙又秋與侍郎王俊,學士鄭又俠總角拜盟兄弟,燕惕卻也是又秋蘭譜之交,燕爺難得進京,王俊、鄭又俠那能不常來看他?

  鄭學士、王侍郎文武兼資,因為燕惕逢人說項,他們來了就也不免找毓青有所切磋,四面受敵,八方夾擊,換一個別人家十五六歲小孩子,恐怕不難倒了也要嚇壞了。

  毓青書卷爛熟,武功稍欠,但也決不是過份含糊,所以總還能夠從容應付,大家可都沒料到他有那麼樣高明,經過一再更番盤詰,屢次博得一連串交口讚譽。

  這當兒毓青他常常默念到母親教育之恩無比偉大,每逢疑難問題被他頂擋過去,他就都會感動得眼淚承睫。

  孝子居心,誰都明白,誰對他也都要更加愛惜幾分,大家都願意作書給傅紀珠為之求親。

  事讓前義勇侯張勇的十一老姨太紫菱知道時,老人家奮勇自甘為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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