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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第十六章

  紀翠也真沒辦法,有事求人嘛,那只好受委曲,等他謝過恩,弘暉這才肯看公稟聯呈。

  那是洋洋灑灑的一長篇為民請命好文章,血淚交流,如聞哀訴,比較文麟書那一紙節略要生動得多。不看也罷,看了猛王爺暴跳如雷。

  紀翠力勸鎮定,極說暫宜守秘,須防奸相先發制人。

  弘暉那裡捺納得住?他就是有那麼莽撞,性起乾脆帶紀翠一同進宮面帝。

  帶人進宮不是容易的把戲,何況天已將黑,然而端王爺有道理,宮門外找老太監多總管先容,說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弘曆帝據報也就出來了。

  紀翠的氣概很像郭燕來,弘曆帝不由動了感舊之心,他坐下擺手鎮住宏暉,沉著臉但不是生氣,先向他紀翠問話,問:「叫什麼?那裡人?多少歲?幹什麼?」

  紀翠倒不一定因為問話的是皇帝,為著人家年紀比較父親還要大很多,當他父執不敢失禮,他恭順地跪著奏對三代履歷。話說得簡單嘹亮,態度也好。

  官家點點頭說:「我認識你父親,他為父皇帝做過很多事,見著你我很歡喜。起來。」

  紀翠再拜起立。

  官家詳細打量他幾眼,慢慢說:「郭燕來比你大一輩?」

  紀翠道:「是。」

  官家笑道:「當年我很愛惜他,想不到他棄我如道。」

  紀翠跪下說:「草民謹奏陛下,民叔感恩圖報念茲在茲。向者緬甸之役,民叔改名葉憶萱。冒險運糧野牛壩濟軍,並以全力趕造戰艦,偷渡鳩江接應憂提督哈國興會師殲賊。今則潛身打箭爐,創設鏢局屯儲糧餉供應大軍急需,居心行事不忘君國。」

  官家揮手再叫他起來,笑笑說:「這些事我好像都不知道。」

  紀翠道:「大學土溫福,提督哈國興均有奏報,軍機處至少是明白的。」

  官家又笑笑說:「長辛店大明鏢局是不是所謂傅家子弟門人設立的呢?」

  紀翠道:「傅家子弟門人有所作為,無非為陛下效忠。」

  官家道:「你來看我有什麼事?」

  紀翠道:「草民控告總督福崧禍國殃民,為江蘇省千百萬生靈乞命。」

  「你什麼時候補的端王府護衛?」

  「民從權冒充,幸蒙王爺寬宥。」

  「控告總督你曉得犯了什麼罪?」

  「千萬塗炭生靈,唯恐犯罪吞聲飲泣忍受茶毒,天為之兩血,地為之不毛,天聽自我民聽,陛下奈何不察!」

  「你以為憑文麟書一紙節略行麼?」

  紀翠這就又跪下了,碰頭說:「民冒死叩閽,所舉如有不實願甘斬首……」

  官家道:「你還是站起來說好。」

  紀翠道:「民帶來頗多憑證,可否請陛下先行過目。」

  端王弘暉心急如火,等不及立將袖裡一大堆文件遞給官家,隨手一扯紀翠衣襟。

  紀翠再起立,偷眼看家披閱馬標口供,像是很留心,漸漸的臉色大變,猛可裡大喊一聲:「傳裕榮。」

  人跟著離開了座位,揮袖說:「馬騏候旨辦差,王爺沒事請回。」

  就這樣他走他的。

  紀翠當然不敢擅離,弘暉卻也不肯回去。

  人都說伴君如伴虎,每一個王公大臣必須摸清楚皇帝脾氣,否則你就非要被他吃掉,親王也不能例外。

  弘曆帝剛剛發了怒,弘暉照樣不敢挺撞,可是他很歡喜,聽那一聲咆哮「傳裕榮」,他就看透福崧完了。

  果然欽差點了裕貝勒,那還有什麼僥倖可言?

  紀翠俏皮鬼他料得更澈底些,肚子裡暗自得意,口裡隨便東拉西扯敷衍著端王。

  等不到半個時辰,裕榮飛馬趕至,他給弘暉請安,弘暉為他介紹紀翠,匆匆講兩句話,他便被召進禦書房見駕。

  又是半個時辰光景,這位金剛貝勒興沖沖出來了,滿面春風挨近端王肩下低說了幾句話,然後縱聲笑道:「派馬護衛同行呢,那就是副欽差哪,特旨異數,恭喜啦!」

  他向紀翠拱手。

  紀翠急忙打扡回說:「馬騏不敢奉詔。」

  裕榮道:「你不要開玩笑,很生氣呢曉得不曉得?我不會使你為難,放心好了。明天一天拾奪行裝,後天早上卯時正我在家裡等你動身。回去吧,我和王爺還有個商量。」

  弘暉道:「你這孩子早晚封侯拜將,副欽差算不了什麼,走吧,走吧,別牢騷,明天下午我還要見你一面。」

  講完話揮手,帶著裕榮自去了。

  紀翠只好出城見出林鶯,要求她代為設法疏通,鶯反嘲他好事就別畏事。沒話說,乖乖的跟裕榮南下。

  惡督福崧這期間度日如年,馬標始終下落不明,八爪牙去如黃鶴,梁知府方面再也不來稟告,短短的時間不過兩三天,這兩三天中他就像等了七八年。

  據躡蹤偵查八爪牙行事的密探回報,某一處荒郊發現畢一亭等的遺棄服裝和八般兵器…

  得到了這一個消息,總督大人心知不好,火急飛檄召梁知府密議。

  梁新謨最後下的一著棋是一味虛與委蛇,福崧卻也奈何伊不得。

  向和坤處一連發出三封密稟求救,究竟恩相有沒有辦法轉圜仍是天大問題。

  人到倒楣時總有個糊塗念頭,福大人平生未能事人卻會事鬼,他想到告廟乞靈。

  貴為總督無怪有個家祠,怪卻怪在有個活寶,美其名曰玉靈夫子,事實上卻是烏龜。

  玉靈夫子四個字見史記龜策傳,福大人去其靈,簡尊玉夫子,這好像是表示更敬重點,更親熱些。

  當然福大人他是會蔔筮,懂得怎麼樣端,怎麼樣拂。

  那年頭蔔筮與扶占都很時興,那都是附庸風雅的另一玩意,現在福大人卻要藉以決疑生死休咎。連日翎頂輝煌,率家人男女老幼家廟拈香上供,說虔誠頂虔誠,齋戒沐浴,親自制繕祝文。

  唱戲包孝肅審郭槐必須裝神做鬼,這說明人怕鬼神,鬼面前得講實話,所以福崧所作所所為也就不敢欺騙列祖列宗,他親制的祝文涉及貪黷能事。

  但有個解釋,解釋說:「千里做官只為錢」,積錢為子孫計,為子孫計也就是為祖宗綿延血食打算,這得請祖宗原諒予以呵護。

  像這樣大同小異的祝文他總制了二三十紙,天天上家廟吵擾祖宗。祖宗不會告訴他什麼,這得借重烏龜指示。

  龜是不是真有靈不可得知,假使有靈,大概也必是受不了人家天天抱著它的遺蛻噪咶,欲求避免麻煩它給了福大人一連串什麼臨危不咶,臨險不險,什麼逢凶化吉,貴人扶持等等妙批。

  信則莫疑,在理說福大人應該心滿意足放鬆烏龜也罷,偏偏他又念過幾頁書,卻也曉得所謂「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竊怪玉夫子對他敷衍塞責,不逮要它逮,不通強它通,還是天天要蔔,天天要問……

  這一來就未免太難為烏龜了。

  一拖個把月,京都派了裕榮裕貝勒南下辦案。

  這位皇親綽號金剛貝勒武勇絕倫,精明中帶些魯莽,講亮話那是敢作敢為,微服屏從,身邊只帶個化裝的柳紀翠。

  他們叔侄稱呼,旅店裡下榻,茶樓酒肆上訪問民情,卻也要打聽福崧近日何所事事。

  紀翠這俏皮鬼有辦法查到人家親信跟隨,聽說惡督天天上家廟祀祖。想到當年東洋人害咱元世祖東征,三島男婦終日禱告神祗庇佑,不覺大笑絕倒。

  他回店報告裕榮,裕榮來一手奇著,原是開玩笑性質,第二天一清早偕紀翠竟闖人家祠堂。

  當然免不了有人擋駑,紀翠低說一聲:「金剛貝勒爺。」

  裕榮厲聲跟一句:「不許通報。」

  天老爺也真是會惡作劇,福總督拜褥子上正在伏如犬念念有辭,裕榮搶步上前一下子奪下祝帛。

  紀翠頂過去輕聲說:「馬騏回大人的話,裕貝勒奉旨看望大人。」

  晴天霹靂,震得福大人七竅皆迷,奉旨嘛,他乾脆爬不起來了。

  裕榮很快就燭光下看完惡督祝文,親筆招供強於任何物證,他把它籠入神內,沉下臉說:「貴貝督,等候著接旨啦!」

  就這樣大踏步溜。

  當日他和紀翠便到了鎮江,借府衙門暫作行轅,下午他的隨從也都到了。南京方面文武百官紛紛趕至通謁,他卻單留學台文書麟有所查詢。

  隔天派梁知府前往邀請福崧,福崧報到,他才正式請出聖旨坐堂。

  底下事不過如是如是,正是: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總督,比擬漢朝的都護,統轄文武,兼管軍民,操生殺之權,為守土最高的官級,講起來真不等閒。

  可只是聽聆了皇帝聖旨,那就是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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