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一六二


  玉奇夫妻參拜歧西,英侯伉儷展謁古農。古農追懷菊人,歧西思念南枝,各自吞聲飲泣。查老太太老淚涔涔,哀死勞生,腸為之斷。

  大家竭力勸解,破涕蓄歡,古農歧西略述若干年來朝盡天下名山,行路數萬里。前三年回杭州,家裡一切情況還好。

  又說當年璧人松勇運柩南下,帶去二十名丁壯,現在全是中年人了,他們在客中打夥兒成了家室,各有行業。

  李麻子強迫李大慶續弦,眼前也有一對兒女。璧人聽了這樣話自是萬分安慰。

  古農兄弟到家第三天,錦上添花,唐五爺和徐夫人親送恭侯夫妻入京拜見古樵夫婦,並潘龍石三家男女老幼。

  初花耳聞璧人英雄了得,老人久蟄思動,豪氣未消,此來暗含較量之意。

  當日璧人大張綺筵,款接嘉賓,柬約松勇虎男紅葉,又派玉奇邀請張家酒店張騰蛟伉儷前來作陪。

  大家席上看徐夫人初花,雖說年過五旬,看來還不過三十許人樣子,碩長圓潤,螓首蛾眉,依然風姿綽約,儀態萬方。再看初綠初碧姐妹恍接二喬,儼然合德,果然傾國傾城。

  璧人對此滿堂紅顏白髮,不覺心喜無既,看住徐夫人把酒,為古紅老尼稱壽。借花獻佛,初花捧觴還祝勺火頭陀。于時男女老幼紛紛起立,舉杯致敬,環珮交鳴。

  其中只有古樵一人微感不樂,五爺曉得必是鳳至當日胡說的雷洞金光作怪,古樵不無銜恨古紅老尼,急忙提議教初綠初碧舞劍助興,大家同聲附議,俊侯立刻去捧了幾枝好劍出來。

  初綠姐妹經過一番謙遜和請示,姐姐選了盛畹的劍,妹妹取了鳳至的劍,她們卻是會者不忙,不攏髻也不更衣,依然盈頭珠翠,拖地長裙,款步下階,翩翩起舞,但見滿庭盈光傾瀉,一座翠袖生寒,劍入神奇,人影俱杳。

  松勇璧人同聲叫好,古樵也不禁點頭擊節歎為觀止。

  姐妹舞罷,登堂獻劍,徐夫人初花含笑起立請璧人指教。五爺古樵張騰蛟從旁一力慫恿,璧人謙辭不獲,只得奉陪,教英侯呈獻白虹劍給徐夫人,他自己就用了玉奇的青虹劍。寶劍出鞘,光芒萬丈,初花連稱好劍。

  彼此揖讓堂前,相望稽首,然後起訣仗劍,訣引劍走,身隨劍動,忽而疾走疾馳,忽而翻騰搏擊,極猛極柔,極快極巧,卻是纖塵不驚,聲響皆絕。

  一代高人,各盡所長,窮出變化,約莫鬥了半個時辰,依然難分上下,終於璧人獻劍認輸,初花也就算了。

  看過他們這番較量,大家寂然驚服,古樵尤為心折。

  璧人初花原都是自命無敵的人,一旦瑜亮並生,居然鬥個平手,他們倆也實在覺得快活,因此不免多喝了幾杯酒。

  酒酣璧人又要梅大少奶奏樂娛賓,蘭吟自請吹笙相和,璧人大喜,便教請沈嫂子參加合奏。

  先由沈嫂子彈一會三弦,然後梅問撥動琵琶,蘭吟吹響靈笙,合奏一套齊天樂,滿庭芳,最終一曲是朝天子。一家上下男女都沉醉在音樂氛圍之中。

  時近黃昏,鴉雀噪巢。回廊上有個不速之客負手佇立,靜觀自得呢。

  梅問彈完了朝天子,手抱琵琶,亭亭起立,猛抬頭望見廊上客人,不禁大驚失色,急忙拜倒堂前,口稱萬歲。

  璧人搶起來看,果然是咸豐帝來了,趕緊招呼大家下跪,自己驅前階下俯伏接駕。

  這位皇帝穿著一身便衣,形容很憔悴,態度仍然從容,一腳跳下回廊,過去一把攙起璧人,笑道:「一別十餘年,你回來了也不去看我!」

  璧人連稱死罪。

  咸豐帝怔了怔,又說:「梅問,你好,起來吧!大家都請起……」

  說著,他牽著璧人一隻手走上臺階,看一看地下跪滿了人,卻有一個老道和一位十分漂亮的太太,還是屹立不動,看著心裡納悶,口裡又笑道:「璧人,我們原是故人,教大家隨便點啦,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璧人想一想家裡到處全住滿了人,這就只好把他領到浣青前廂房來。

  做皇帝的坐下去什麼都不及說,又請教梅問。

  梅問當然不能不進去,她是有點嗔怪皇帝下流,也就只請了一個安,便想退出。

  威豐帝說:「梅問,我聽說你嫁了英侯,菊冷嫁了安侯……倒真是珠聯璧合……」

  梅問不作聲,風流的皇帝又說:「我總想來看看你們,前兩個月我還在病中,外面的事一點不曉得,所以也沒給你們送點東西來……」

  梅問還是不講話。

  威豐帝長歎一聲,又說:「梅問,我總算對得起你,你的冤獄我很幫一些忙,你承情嗎?」

  梅問這才長跪下去奏道:「皇上明昭日月,臣英侯梅問同深感激。」

  威豐帝笑道:「英侯確然有點福氣……起來吧!今天你們大約是會親宴,紅顏白髮,把酒言歡,可憐……這都不是天子之家所能有的。

  誰都不願意作天子之家眷屬,誰還肯貿然走進天子之家?……這些我全明白。貴為天子,身若窮囚,所以他永遠是寡人……」

  說著,他又歎了一口氣。

  梅問看璧人不講話,心裡萬分著急。她不放心外面二位反對異族皇帝的貴賓——唐古樵和徐初花,怕的是禍與不測,變生肘腋。

  她只得頓首奏道:「梅問以為天子理萬機禦庶民,必然無上尊嚴,不宜與庶人之家計其瑣屑。微服輕出,事近荒嬉,恐非天下蒼生之望……」

  咸豐帝連忙擺手說:「你就不要講,我知你心中在講什麼。你必然認為皇帝應該斬情斷欲,滅親毀性,不這樣就是昏君,就是無道……

  我卻以為皇帝假定也是人,他自然不能無情無義。我來,你一定覺得添麻煩。但這個我可不管,我非要來看你這一趟……

  我也總是有點傻,然而你也不要管。剛才我聽見你奏齊天樂,朝天子,這些吉慶喜悅調調兒,我聽了只有更難過。梅問,知我諒我,請你給我彈一曲古決絕之辭——碧海青天,我就走了……」

  說到這兒,他就又歎了一口氣。

  梅問忽然感動,亭亭起立,卻坐捉弦,低眉信手作淒怨清冷之音,不覺盈盈涕下……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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