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八一


  說著,便去挨在老太太的靠背椅扶手上坐下,握緊小拳頭,輕輕的替老人塚槌起了肩背來。

  璧人眼看他這位大嫂子,在老太太跟前一味色笑承歡,心裡想:「像這般婆媳之間,豈不比人家母女還要親愛?她們也實在分拆不開。」

  想著,不由他臉上不斂容正色,肅然起敬。

  菊人,她一雙妙目只管盯住姑老爺,嘴裡卻在低低地道:「人家風流美貌年輕輕一對小夫妻,自然是萬般恩愛。但是熱極生風也總是免不了的,是不是呀?新婚伴侶,還沒弄慣一窩兒過日子,因此纏夾的事情就太多,其實還都是無關緊要的。

  譬如說,老爺多喝了一杯酒回塚,夫人會討厭他絮咕難纏,夫人如果兩天忘記了洗腳,老爺也就會掩鼻下床而走……」

  少奶奶說到這兒,老太太忍不住笑了。

  璧人紅著臉笑說:「嫂子真會替姑媽找開心。」

  老太太道:「可不,她比誰都強,沒有她守著我,我還不悶死了?你們年輕的,別的也還趕得上她,只是這伉儷之間,真該學學她才好,她跟你大哥一對老胡桃摔也摔不破,誰也不嫌誰。」

  菊人道:「喲!老菩薩,您可別替我們吹啦!我們倆一個天聾,一個地啞,他會裝聾,我也會扮啞吧,天大的事可不也就完了?再說,猴子搬山薑,辣是辣,你別咬呀!排在手上總比棄掉好呀!」

  老太太笑道:「璧人,你聽見麼?這是很好的諷諫呢!」

  璧人笑著低垂了頭,菊人順勢兒收起小拳頭溜下地來,笑道:「別害羞呀!過來陪老太太玩會牌吧!我要去預備幾個菜,今天洗手入廚下,算是替浣妹妹給你賠不是,一切多海涵,多賞臉啦,姑老爺!」

  邊說邊去床頭櫃子裡拿出一盒子象牙牌,送到春枱上,笑著又走了。

  璧人走到枱邊坐下,倒出牙牌笑道:「真的,大嫂子一張嘴實在利,誰也逗她不過,不答覆她還好。」

  老太太笑嘻嘻地道:「你想想看,留她那邊住也吃得消?」

  璧人道:「思想朗澈,見解高超,她的教訓我無不接受!」

  老太太笑道:「那就好了,明兒我一定攆她過去。」

  說著,娘兒倆便抹起牙牌來。

  第二天也只是未末光景,菊人坐上馬車來到潘公館,在浣青屋裡稍坐,便出來看大姨太婉儀二姨太寶蓮。

  當然,這也得費好半晌工夫。

  回來時她才拉了浣青和玉屏躲在套間裡,掩上門並頭兒橫靠在床上聊天。

  太陽已經西沉,屋裡還沒掌燈。這正是娘兒們說體己話最好的時候。

  一篇話,菊人是經過慎重考慮的。

  因為浣青的個性十分強,假使不是拿真情正義感動她,那是不容易妥協的,而且一切廢話,說謊也都別想瞞得過。

  因此,開門見山,劈頭兒便告訴她昨天璧人上岳家控訴了什麼話,接著再說話璧人和盛畹不可告人的一段秘密——錯誤的孽緣。

  最後她說:「璧人盛畹前世冤家,不幸鑄成大錯,俯仰人間,愧作無地自容,彼此都原有一死自贖愆尤之心。

  最沉痛的乃是盛畹為保全璧人而偷生,璧人為顧念盛畹而苟活,個中情緒,淒絕人寰,我們還能忍心加以諷刺嗎?

  盛畹費盡了苦心,為璧人奠定家庭幸福,意在藉補吾過。璧人為盛畹規複父仇,所謂以報知已。仁人義士之心,可以動天地而泣鬼神,我們還能以一己之私,橫加責難嗎?」

  聽完了菊人這些話,浣青心膽俱搖,彷徨卻坐。

  玉屏更是感動肺腑,扼腕不能自勝。

  她們倆不約而同的自承過錯,同時卻又埋怨菊人不早把這些情節告訴她們。

  於是菊人又道:「盛畹孽胎暗結,意欲存此塊肉,兼挑石華兩姓血食。此去天涯海角,屈志撫孤,又不知要受多少磨折。

  你們夫妻譬如春花初放,來日方長。盛畹身負絕技,必可自全,人生何處不相逢,終有快聚一日,只有我……菊人……痼疾在身,朝不保暮,緬懷盛畹,其永訣乎……」

  說著,歎了一口氣,又道:「婦人三六,死不為夭。慈姑在堂,夫婿嬴弱,九泉之下,情何以堪。」

  說到這兒,她實在不能自製了,翻身抱住浣青,相對流淚,玉屏竟是哭出聲來!

  半晌,菊人又掙扎坐起來,強笑著道:「妹妹,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們必須聽信我的話,好好的看待璧人。

  他那個人外柔中剛,義重如山,他與盛畹決無曖昧可疑,你們不明是非,意氣用事,後來勢必弄成悲慘收場。到那時,恐怕再也沒有我這一個人來管你們的閒事了。」

  浣青泣道:「嫂子,你……你說這樣傷心的話,教我們愧恨欲死。你的病到底怎麼樣了呢?」

  菊人笑道:「怎麼樣還不是一天好兩天壞,我自己曉得不久人世,你哥哥也不是不知道,璧人,他還妄想……」

  一句話沒講完,銀鈴兒掌著燈進來,低聲兒回說璧人回來了。

  菊人伸手一推玉屏,道:「快招呼他更衣去。」

  玉屏點點頭,溜下地走了。

  菊人縱聲笑道:「好呀!約了客人來,自己躲得遠遠去嗎?」

  璧人隔壁也笑著說:「大嫂嗎?對不起,我今天是晚了一點兒。請坐一下,我馬上就過來。」

  說著,他倒是真快,一轉眼,也就披著棉袍子過來了。

  浣青笑道:「我們等你好半天了,在那一家吃的點心呢?」

  璧人一聽就覺得特別,心裡想:你向來不管這一套,今天……

  想著,趕緊笑道:「本來我想早點兒回來,卻讓張禦史張策叫去談了一會兒話,擾他一碗面。」

  聽說張禦史,浣青心裡會意,口裡不禁「哦」了一聲,但她並沒有再講什麼。

  菊人可就想:「要不我來把話講通了,今天怕不又是一場風波。」

  邊想,邊笑道:「我來了,把什麼好東西請我呢?剛才不是大姨太太讓我喝碗寶圓棗兒湯,你們簡直什麼也沒有預備。」

  璧人笑道:「罪過,罪過,晚飯怎麼樣?」

  浣青笑道:「我怎麼知道嫂子會來呢?,你不告訴我。」

  璧人急了,叫道:「玉屏姊,請你問問娘好麼?」

  玉屏道:「自己跑跑腿吧,我得晾衣服去。不知道你怎麼搞的,箭袖上全透了汗,還得找燒酒來噴一下哩。」

  底下的話璧人並沒有聽見,他老早搶著由後面出去了。

  菊人看住浣青笑道:「昨天訓了他一頓,嘔得他淌一身汗倒是神悅心服的接受我的勸告了。妹妹,你是幸福的人,我看他就比南枝好,文才武藝品性,都有過人之處。總而言之,一個女人能得天下奇男子為夫婿,可謂不虛此生,自求多福,身有此感。妹妹,家庭之間常存一愛,勿動小念,自然如意吉祥。」

  浣青笑道:「嫂子,謝謝你啦,我完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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