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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第三十二章 凝血眼 冤家路窄

  紫千豪控制著「甲犀」的奔勢,讓左丹的坐騎領先,在這一陣急奔裡,金奴雄的塊頭可就吃虧了,他那匹馬像是不勝負荷似的被拋在老後面,隔著前頭雙騎有好一段距離了。

  十幾裡的路程不需多久便趕了一大半,放眼眺望,那座半大不小的土山已然映入視線,在道路的左側方,看上去光禿禿的,黃滲滲的,顯不出一丁點生氣來。

  豹皮頭巾在紫千豪的頸旁飛舞著,他的神色堅毅而沉冷,襯著一身青衣,胯下駿騎,便越發有一股英姿颯爽,強悍威猛的意味了……

  回過頭來,左丹低沉的招呼道:「前面就是了,大哥!」

  紫千豪冷然道:「我們離開道路,從野地裡朝那邊跑!」

  左丹答應一聲,三匹馬地斜刺裡沖向路旁荒地,方向依然不變,直指向那座土山,但迫近的路線卻移動了。

  凝視著前面的土山,紫千豪略略提高了聲音道:「左丹,白眼婆那邊有三個人?」

  連連點頭,左丹自鞍上倒轉來道:「是的,連白眼婆一起。」

  迅速的,紫千豪又道:「除了白眼婆外,另外兩個你認不認識?」

  左丹道:「不認識。」

  輕輕一拍「甲犀」的頸項,紫千豪斷然的道:「下馬!」

  隨著聲音,他自己已飄下地來,左丹的動作亦快得驚人,他左手一帶通繩,在馬兒的突然打橫裡,嘶嘯聲尚未發出,這位「再生閻君」已穩當當的站在一邊!

  金奴雄也拋鏡下馬,過來將三乘坐騎攆到一邊,他朝著土山的方向望瞭望,納罕的道:「還沒有到嘛,大哥,要走著去麼?」

  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左丹罵道:「也沒見過你這等的豬頭三,我們若騎馬去不是像在提早告訴人家說出我們來了?哼,虧你還生著這麼大一顆腦袋!」

  滿臉的橫肉一扯,金奴雄怒道:「左丹,你他媽——」

  紫千豪低叱道:「不要吵!」

  他跟著一揮手,自己搶先朝前掠去,於是,左丹與金奴雄也便不得再拌嘴,隨在後面急急追上。

  很快的,他們已接近了那座上山,左丹超越上前,引著紫千豪與金奴雄向那隱秘的山勒中走去。

  這個山拗在土山的後頭,兩側全是斜突的土層,而這些土層便將山拗遮掩住了,除非從土山上往下看,否則,是很難發覺的。

  紫千豪的聽覺是尖銳無比的,左丹剛剛把他們引到山拗的附近,他已聽見了一陣隱約而急促的話語聲隨風傳來,話語聲中透著不可掩飾的焦煌與驚慮,晤,裡面有女人的聲音,也有男人的聲音……

  左丹回過頭來,正要開口講什麼,紫千豪已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他躬著身子槍上一步,朝山拗對面一片低隱的窪坑一點,壓著嗓子:「左丹,你到那裡隱住!」

  一言不發,左丹矯健得像一頭豹子般低著上身斜竄過去,輕捷得甚至連一縷灰沙都沒有帶起。

  望著左丹隱好之處,紫千豪又向伏在一邊的金奴雄道:「奴雄,我進入那山坳子以後,你立即就跟過去躲在那突出的土層旁邊,聽我招呼再行事,知道麼?」

  急急點頭,金奴雄咧著大嘴道:「我省得,大哥。」

  於是,紫千豪笑著拍拍他的肩頭,悄無聲息的飄至山拗之外,他先不進去,迅速將背脊貼在那塊朝一邊斜凸出來的堅硬土層上,在這個位置聆聽裡面的那些人談話,聲音也就更加清晰了。

  微微側著臉,紫千豪靜默的傾聽著,嗯,是白眼婆的口音,又尖又厲,正不知在同誰說話:「真……真是叫人打心眼起怨恨,那小子就好像陰魂不散似的,走到哪裡都能碰上,還幸虧在兩天前我交待丫頭先到東隆鎮來找這裡的『大腳媽子』借他『金線衣』,約好了今天在此地先和二位晤談,她趕來報信可報得正是時候……再晚一點,可不就恰好與那熊小子碰上了?」

  一個粗啞的嗓音「嗯」了一聲,混濁的道:「只不知方姑娘露了馬腳沒有?紫千豪可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他會這麼白白地放你走掉麼?」

  急切的,方櫻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沒有讓他們看到我來這裡,蔡大叔,真的,一路上我還特地留意過了,一點可疑的徵象都沒有……」

  哼了一聲,那粗啞的嗓門又帶著輕蔑的意味道:「方姑娘,假如姓紫的動歪點子還能叫你給看出來,他這些年就算白混了,這傢伙的精明強狠是有名的……」

  另有一個圓潤的男人聲音忽然笑了起來,講話的語調十分沉著,雖然看不到他的身影面貌,但也能令人自他的聲音中判斷出這人一定是個表面上相當儒雅的人物:「我覺得,我們是有些在把人憂天了,各位,姓紫的朋友還隔著老遠呢,我們就在這裡提心吊膽的互怨互艾,這除了間接捧高了姓紫的身價之外,不是更顯得我們太窩囊了麼?」

  白眼婆像是低慣了一聲,她憂鬱的道:「沈居士,說老實話,紫千豪這熊小子真叫我又恨又怕,前天當我得知攀鷹那瞎牛鼻子身死的消息時,簡直把我震呆了,你也知道這牛鼻子的功夫強到什麼地步,而紫千豪的舊傷尚未完全復原,在這等消長互見的情形之下,他竟然還能擺平攀鷹瞎道,更火燒了他的那座破現,事後,我親自趕上白蛇山,在焦梁殘垣中找到插在攀鷹屍體上的兩隻銀輪刺及那把短刀,……唉,提起來怎不令人心寒?直到如今,我還弄不明白姓紫的是如何知道我去求助攀鷹瞎道這樁事的,他膽大包天,卻又敢先行尋上攀鷹的山門……狂得還留下刻著他名字的銀刺短刀等兇器在攀鷹屍首上!」

  稱為「沈居土」的那人長長「晤」了一聲,沉緩的道:「紫千豪這小子的確不可低估,他的一些法門有很多的是刁鑽古怪,出人意表的,西陲邊土,吃過他虧的朋友簡直數不過來……但是,我們卻也不必將他看成個神,他亦依舊是個有血有肉的凡人,唯一與我們不同的,只是他的運氣好些罷了……」

  莫玉深深歎了口氣,接著道:「沈居土、蔡大爺,我姓莫的今天可說已經叫這熊小子搞得家破人亡,走頭無路了,原指望攀鷹那老雜毛為我出口冤氣,卻不想反將他自己一條老命先賠了上去……今天與二位在此相晤,雖然籌畫的仍是二位如何助我對付孤竹狼虎之事,但前些日我們談及主題之時,卻都以為紫千豪是死定了,二位俯允賜助的方法與細節便沒有將他包含進去,如今他突然出現,我看……這策謀只怕又得從頭再議……」

  山坳裡沉默了一陣,半晌,那「沈居士」的聲音打破寂寥道:「莫當家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既然我與蔡兄已應允為當家的你效力,不管紫千豪是死是活,我們也都認了,決不會抽腿開溜的,這點莫當家你放心!」

  傳來的莫玉的嗓音是感激的,震顫的:「沈居士、蔡大爺,二位這等雲天高誼……真叫我莫玉不知如何報答是好,唉,路遙知馬力,事難才見人心啊……」

  那粗啞的聲音嘿嘿一笑,道:「莫當家,我看我們也都犯不著再客套了,如今還是商量正事要緊,姓紫的小子忽然出現在東隆鎮上,總不是個好預兆,剛才方姑娘已然說過,他還帶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便是紫千豪的忠實走狗左丹!」

  像是文質彬彬,又宛如軟綿綿的笑了一聲,那「沈居士」清了清喉嚨,略微提高了語聲道:「左丹有個渾號叫『再生閻羅』,乃是個又狠又狂的東西,不錯,他更是紫千豪的心腹護衛,哼哼,他們此時出現在東隆鎮,一定是幹掉了攀鷹瞎道後正朝回走,恰巧經過這裡……」

  莫玉又沉重的道:「這真是個混世魔王啊……」

  忽然,那啞粗嗓門在問:「方姑娘,你說他們三人中的另一個你沒有看清?」

  方櫻像是有些畏怯,連她的聲音也是瑟縮的:「是的,蔡大叔,當時……我心裡又驚又怕,急忙逃走,沒有來得及仔細看,後來,紫千豪與左丹截住了我,那人並沒有隨在一起……」

  有疑惑的味道,那「沈居士」的聲音在沉吟:「嗯……另一個會是他們孤竹幫的什麼人呢?是苟圖昌這老小子麼?還是那仇三絕?」

  方櫻像在為他補充,輕輕的道:「那個人,在我偶然一瞥裡,像是……個子非常大……」

  「沈居士」「哦」了一聲,推惻著道:「個子很大?讓我想想,那是他們十幾個大頭領中的哪一個……」

  隱在山拗之側的紫千豪,此時不禁冷森的微笑了,他在聽到的這些交談之後,用不著再看到山場裡那「沈居士」與「蔡大爺」的面,已經猜出了這是兩個什麼人物,是的,能對他本人及孤竹幫知道得如此清楚,便是不屬同道同源,也必為西陲地面上闖混的角色,那「蔡大爺」乃是西陲的一個獨行大盜,從來不曾與孤竹幫有過梁子,卻是一個殘毒無比的獨行大盜;而那「沈居士」,便是西睡一帶惡名昭彰的人口販子首領;「蔡大爺」號稱「血手」,叫蔡泉,「沈居士」人呼「六慈居士」,姓沈名朝宗;兩個人全是西睡千里有名的人物,更是黑道中的佼佼者,他們與孤竹幫素來河井水互不相犯,孤竹幫的力量與聲勢雖然超過他們太多,也從來未曾想到要井吞他們、相互的關係是冷漠而又陌生的,不料孤竹幫沒有擊欺壓他們,今天,這兩位「大亨」卻是想騎到孤竹幫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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