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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第二十三章 解舊怨 惺惺相惜

  紫千豪說得這般溫惋與客氣,倒反使房鐵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乾笑兩聲,忙道:「言重了,紫少兄.你也太言重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按說,令媛與那位季朋友所發生之事,乃是房兄的家務事,家務事便得關起門來理論,外人根本就不能插嘴也插不上嘴,在這裡,我不惴冒昧,大膽直陳.也全看在房兄待我甚厚的面子上,要不,我也不敢這麼放肆和荒唐了……」

  房鐵孤的老臉不禁暗暗一熱,他打了個哈哈,連聲道:「紫少兄休要見外,我甚願恭聆少兄對此事的高見,只要少兄說出來,行得通的,我房某人定然相從……」

  舒適的靠在圈椅的椅背上.紫千豪以一種平緩而悠沉的語聲開始了他的談話:「房兄,在我講到要點之前。首先,我要向房兄述說一個道理,一個觀念。也是一個對人間倫常的另方面看法,房兄,自古以來,男女相悅這件事便是脈絡相傳,永恆不變的,在我們生活的人世上必得有男有女,有陰有陽,互輔互合才能綿延相接,生息不斷,換句話說,男女之間發生情愛,進而結為夫婦,也就是順天成理的事了……」

  點點頭,房鐵孤道:「這個當然……」

  紫千豪又接下去道:「但是,男女相悅的這件事,卻並非必須要循著一定的刻板方式或祖宗傳統去求取,也就是說,男女間的情愛與結合不一定非得依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譬如一個例子,就說我吧,今年我已二十六七歲了.如今我雙親俱故,族人渺茫,假使我再遇上一位同樣飄泊天涯的孤身女子,我們彼此有情有意,難道說.我們就不能結合了麼?如若我們必得去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又向哪裡去依,哪裡去尋!」

  頓了頓,他又道:「天下之大,似我同樣的男女定然很多,因此,對婚姻嫁娶的看法也就有了幾種相異的角度,但是,不論這角度的位置如何,卻總是一個共同的目的,這目的,即使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房鐵孤緊閉著嘴沒有說話,雙眸中原先那種固執而憤怒的火焰卻已多少消斂了一些,雖然他仍舊不表示可否,但看情形.卻已略略有了點兒轉機,不多,慢慢的來……

  紫千豪又安詳的道:「往往,父母的意見,並不能使兒女滿意,父母的心思,也不一定會和兒女的心思相同,上一輩與下一輩之間到底相差了若干年代,而年老的人與年輕的人在各方面的愛好及興趣也不大一樣……兒女們有兒女們的想法,有他們私心的憧憬、希冀,也有他們嚮往的廣闊天地,他或她既然已經投緣了,互相深愛了,那就表示他們情意融合,兩心相許,也表示他們之間的真誠和摯熱,這其實並沒有什麼罪過,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呢?不撮合他們呢?父母智兒女選擇的物件不敢說全是完美的,而兒女自己尋求的伴侶也必未就全是不對,兒孫自有兒孫福,房兄,又何苦替他們擔上太多的心事呢?」

  靜默了一會,房鐵孤沉沉的道:「可是,這畜生與李懷南相偕私逃之事,卻使我損足了面皮,受盡了窩囊,莫不成就這麼罷了?」

  紫千豪笑著道:「這一點,當然要由家法處置,不過,只是由家法處置,而非是你黑翼門的門規,房知,錯誤並不是單方面造成的,你也堅持得太厲害了,對獨生的女兒,除了關愛之外,還應該加上瞭解,可是你似乎忽略了這一點,所以,此次的事故,你不能全將責任放在他們的身上……」

  搖搖頭,房鐵孤不以為然的道:「紫少兄,我是那兩個畜生的尊長,他們即使相悅,也不能絲毫不顧我的顏面自行作了決定,更想一逃了事,如果我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日後我尚有什麼威信統馭我的手下?」

  安詳的.紫千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房兄,我方才已經講過,這只是上一輩與下一輩觀念之間的問題,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之罪,既然算不上大罪,就不該得到重罰,在你來說,他們是悻違親命,大逆不道,但在他們來說,則是爭取幸福,互志連心,唯一的錯誤,只是操之過急,你若要罰他們,也只能罰個操之過急而已,這一條罪,總不能太過殘酷吧?」

  氣衝衝的,房鐵孤道:「他們是私奔!」

  淡淡的,紫千豪道:「不,他們是在你逼迫之下為了終生廝守而不得已才出的下策。」

  一瞪眼,房鐵孤怒道:「我是這賤人的親父,她瞞著我與那混帳跑了,只這一點,已夠她用生命贖罪!」

  低柔的,紫千豪道:「那是你逼她過甚,要拆散他們的相印之心,打碎他們的連理之夢,她不能忍受和一個愴俗的浪蕩於共渡一生,更不能忍受失去了心上人的痛苦與空虛,房兄,設若你與令媛異地而處,告訴我,你會怎麼做?」

  一下子將房鐵孤問窘了,他像是在和誰掙扎似的弄得面紅脖子粗,汗水隱隱,喘息著低吼:「我是為了這畜生的將來著想……我為她看中的那門親事,乃是一戶富有的糧紳,姓趙,趙家那孩子不是武林中人,或者稍嫌散漫了一點,但他卻有萬貫家財,足夠這畜生享用不盡,而且只要她能好好盡心,也不難將趙家孩子的毛病改易過來……一切我全是為她打算,難道我還錯了麼?我這把老骨頭莫不成還期望靠著女婿沾光麼?哼!」

  低沉的,紫千豪道:「但你卻忘了一件,房兄,令媛與那趙家糧紳之子毫無感情,毫無認識,甚至極度憎惡,你若硬把他們兩個拉在一起,房兄,你自己想想,以令媛那種外柔內剛的個性,會鬧出什麼樣的結果?你不是在湊合一場喜事,房兄,只怕你是在策演一場喪事了!」

  不待房鐵孤回答,紫千豪又緊接著道:「再說,男女之間的情愛既已萌生,便難以消止,而這其中卻是奇異又純真的,他們只要永相廝守,只需彼此深愛,一切虛華富貴全已不存心上,不在眼中了,換而言之,真正的愛,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可以代替,可以隱瞞的,金銀、財帛、官爵、地位,全不行,因為在她們靈魂的境界裡,這一切俱已包含了……」

  目注著房鐵孤惶惑的雙睛,紫千豪又深沉有力的道:「房兄,請聽我忠告,莫將你自己獨生愛女的一輩子幸福放在一個不學無術、浮滑風流的紈絝公子手上,更莫為了一時的憤怒,虛無的顏面問題而斷送一對原本可以比翼雙飛的好兒女,他們仍是敬你愛你的,房兄,退一步想,自然海闊天空了……」

  微微低下頭去沉思,房鐵孤好久沒有作聲,而周遭的空氣雖然清新,在此刻,卻宛似凝凍了,隱隱中,有一股壓在人們心頭上的窒悶……

  忽然——

  房鐵孤抬起頭來,悻悻的道:「還有那包庇這對畜生的藍揚善!至少,我也要找他出出這口怨氣!」

  和藹的一笑,紫千豪道:「房兄,藍揚善此人豪氣干雲,古道熱腸,且不論他仗義收留了這一對小情侶免于凍餓之苦,便說他兩度為我治傷活命,更拚死力助我幫對抗強敵的份上,我想,房兄也應看我薄面一筆帶過吧?」

  大大的一愣,房鐵孤呐呐的道:「他……他還幫你對付過銀壩子及黑流隊?」

  用力頷首,紫千豪嚴肅的道:「不錯,而且幾乎是捨命相搏!」

  呆了良久,房鐵孤猛然一拍自己的腦袋,苦惱的咆哮:「我怎麼好呢?怎麼辦好呢?」

  微微將上身前傾,紫千豪真摯的道:「房兄,你素有英雄之稱,而英雄便該做成人之美之事,更需有寬闊的胸襟與仁厚的氣度,而且英雄更敬重有血性,有肝膽的漢子,你恕有了令媛及季朋友,便是成全了他們,顯示了你這超越常人的度量,你消解了對藍揚善的仇恨,則表明了你惺惺相借的豪土胸懷,房兄,為什麼不採取這圓滿而皆大歡喜的方法來結束此事,卻非要弄到兩手血腥,一片淒慘不可?房兄,你就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吧!」

  黝黑而剛毅的面容上湧現著懊恨及煩悶,這位「黑翼門」的掌權人真是火透了,但是,這火氣卻又發不出來,完全拘束在紫千豪那層層重重的道理中,完全受制於紫千豪的顏面下,房鐵孤唇嘴的肌肉在不停地抽動著,好半晌,他低吼一聲,怪叫道:「罷了,罷了,紫千豪,就算我栽在你手裡!」

  清朗的一笑,紫千豪再次雙手抱拳,愉快的道:「房兄言重了,這裡,我紫千豪敬謝賞臉,令媛大喜之日,尚請莫忘通知一聲,我這大媒可也做得艱苦!」

  攀然大笑起來,房鐵孤手撚短髯,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道:「到了今天,到了眼前,我才真正體會出『魔刃鬼劍』的厲害之處,紫少兄,你可真能用話圈死人啊……」

  紫千豪平靜的道:「房兄太誇譽了,我只不過是照事論事,坦陳拙見而已,猥承房兄不棄,賞賜幾分薄面罷了,如若房兄堅持不允,我紫千豪任是舌上生蓮。怕也濟不了事……」

  眼珠一轉,房鐵孤呵呵笑道:「這樣說來,少兄,我姓房的還差強可算得是個通情知理的人了吧?尚不能說太過混帳固執……」

  連忙欠欠身,紫千豪道:「不敢,唯此一端,房兄這朋友已可交心交命!」

  一拍手,房鐵孤大聲道:「好一個交心交命,紫少兄,我們就這麼說了!」

  紫千豪的雙瞳中閃耀著奇異的光彩,他點頭道:「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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