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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二十一章 魂返竅 江山堪保

  仰遠樓中。

  像自一個迷蒙而綿長的夢中醒來,而這個夢是血紅的,淒厲的,邪惡而又恐怖的,紫千豪沉重的撐開了眼皮,但他甫始睜開,卻又被窗外泄入的滿室夕陽光所刺炫,宛如有千百道金針紮向他衰弱的瞳仁,使他不得不立即又將眼皮合攏。在這間精雅的臥室中,夕陽的餘暉實際上卻柔和而哀涼,它灑在每一個角落裡,帶著一股安寧的冷清韻味,它並不強烈,但是,紫千豪如今的身體來說、卻已經太過耀亮了……

  身上,沒有一個地方不在痛楚,這痛楚又是深刻而持久的,仿佛在柔嫩的傷口上被一把一把地搓著鹽,連心脈全在痙攣,連骨骼都在顫抖,它痛得尖銳,痛得厲烈,像是這個軀體早經撕成片片又複合起來一樣,被那陣陣刺傷的刺扯弄得甚至連痛都痛得有些麻木了……

  靜止了片刻,紫千豪又緩緩的,一點一點的將眼睛睜開,嗯,他已能逐漸適應房中的光度了。

  腦袋雖是暈沉而鰱重的,但紫千豪神智卻異常清醒,他幾乎立刻便回到了現實,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為何躺在這裡原斷響時,在這一刹間,心頭亦充滿了喜悅與安慰,他看出自己正睡在仰遠樓村汾室內。這代表了一個意義,那場血戰,自己這邊顯然沒有失敗,不然只怕也不會如此安詳的躺在這裡。

  他想轉動一下頭頸,可是,就在稍稍移扭了一點之時,一陣巨大的痛苦卻襲擊著他,就好像猛的將他的頸骨扭折了一般,紫千豪忍不住一咬牙,而牙齒方合,兩頰連著太陽穴又突突的抽搐跳動起來,筋絡也仿佛猝然纏成了一團,痛得他在不覺中低低呻吟了一聲……

  在錦榻旁邊,紫千豪沒有看到還擺著一張藤圈椅,圈椅上坐著的左丹早就睡熟了,現在,紫千豪的一聲呻吟,正好將他驚醒過來!

  像是跳躍似的彈起身子,左丹驚喜欲狂的一下子撲到榻前,他那張因為疲倦而顯得灰白的面容上湧起了一層激動又振奮的紅暈,地雙目中淚波瑩瑩的看著紫千豪,控制不住的顫聲大叫:「大哥……大哥……你醒過來了?」

  那一聲叫,就有如一連串的悶雷轟震在紫千豪的耳邊,他的腦子裡也頓時像被什麼猛力扯動著似的痛不可言,微微張口喘息,好半晌,紫千豪忍受了過來,嘆息似的低吟了一聲。

  左丹馬上發覺因為自己的激奮而驚擾了紫千豪,他立即沉靜下來,半跪在榻前,蒼啞的道:「老天保佑……大哥……你可蘇醒了……」

  慢慢的,紫千豪努力將出一絲微笑、他一連張了好幾次口,才發出有如蚊呐似的細弱聲音:「左丹……我們……贏了?」

  急急點頭,左丹越發清臒的臉龐上閃耀出湛然的光輝,他咽了一口唾液,強抑住自己的興奮道:「贏了,大哥,我們一直將他們追殺出三十裡外,銀壩子與黑流隊雙方的遺屍便在七百具以上,受傷及被擒的更有五六百人,銀壩子的五名大爺死了三個生俘一雙……大哥,你放心,孤竹幫不是好吃的……」

  微微頷首,紫千豪欣慰的道:「好……你們幹得好……」

  忽然,他又想起一個問題,低弱的道:「我……我是怎麼躺在這裡的?」

  搓搓手,左丹笑著道:「大哥真是鴻福齊天啊,在擊潰對方的人馬之後,我一看大哥沒有跟下來,深恐大哥傷重有礙,因此便與金奴雄以及藍揚善兄匆匆往回趕來,我帶著他們兩個一口氣趕來了大哥與我分手之處……」

  說到這裡,這位赤膽忠肝的「再生閻君」也不由神色驚俱起來,他吸了口氣,猶有餘悸的道:「到了那裡,老天,情景之慘烈幾乎把我們三個全嚇傻了,除了地上原先躺著的幾具屍體之外,大哥你便直挺挺的站在一叢竹林之中,你渾身全被血浸得透透的,雙足所立之處也早流滿了一大攤血,那血都粘乎乎的半幹了,你右手握劍左手握鞘,劃也好,路也好。一條條的血跡就像小蚯蚓一樣沿著劍與鞘往下直淌,大哥,你臉色之可怕,猶是我第一次見到,鐵青而深灰,臉上的肉就像僵了一樣全緊緊繃著,你雙目緊閉,氣若遊絲,早已失去了知覺但奇怪的是竟未倒下,仍然筆直的站著,當我們看見你的一刹,大哥,我們三人都拉不動腿了,不怕你笑,連藍兄在內,全一起哆嗦個不停,後來,我們提著膽去驗視,才知道大哥你並沒有死去!那一陣子,我可體會了太多,嘗試了太多,像在眨眼間一切俱失,眨眼間一切複又重得……大哥,你的生死,對我們來說,竟是如此重要,我可深深明白了多年前苟二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二爺說,大哥是整個孤竹幫的魂魄,大哥,這句話可當真一點兒也不錯,我們以為你已死去的那瞬息裡,可不就像全失了魂?」

  勾動了一下嘴角,紫千豪低沉的道:「我……睡了多久?」

  左丹忙道:「整整兩夜三天。」

  吃了一驚,紫千豪怔忡的道:「什麼?有這麼久?……我一直沒……醒過?」

  搖搖頭,左丹道:「可不是,大哥從被我們抬回來到現在,就一直暈迷不醒,發高燒,還有吃語,全身更在一陣一陣的抖,那情形才真叫怕人……我們給大哥換了血衣,大哥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可怖了,一條一條的縱橫交錯,深淺不均,舊的創傷全裂了口,新的傷痕又開在身上。簡直……簡直就找不出一塊平整的地方來……原先藍兄給大哥纏繞在身上的白綢和濕粘的血肉粘在一起,我們小心翼翼的往下撕,大哥你雖是暈迷了卻仍在抽搐個不停,咬著牙,握著拳。我們都知道這有了痛,幸虧大哥已暈了過去,要不,可不知要受了多少罪呢……」

  順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先給大哥渾身換藥紮傷,就整整由黎明搞到當天的中午,藍死是主治.我和金奴雄幫忙,三個人全累得身子都發軟了,才算告了個段落,藍兄又在後來給大哥灌下半瓶『九環液』。當時大夥全以為沒有問題了,但是,哪知過了一天之後大哥卻仍然昏迷未醒……」

  孱弱的笑笑,十紫千豪道:「因此,你們就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

  苦澀的咧咧嘴,左丹道:「我們都慌成一團,大家也全手足無措地嚇糊塗了,後來,藍兄又給大哥灌下了半瓶『九環液』,再重新將所有傷處的藥全給你換過,當時,他沉著臉說,如若大哥在三天內蘇醒便可有數,過了三天若仍舊暈迷,只怕我們就得為大哥準備後事了……」

  紫千豪低沉的道:「真危險……是麼?」

  左丹舐舐嘴唇,有些寒心的道:「可不是?大家聞言之下,當場全見了淚,甚至連剛剛趕回,征農未脫的苟二爺也紅了眼睛,我還是第一遭見他那等悲痛模樣,藍兄的醫本可確是好,大哥,你竟醒過來了,弟兄們日夜輪班守候,一哪一個也都禱破了嘴,望穿了眼啊……」

  感動的閉上了眼紫千豪的鼻翹兒在不停窈動,兩頰的肌肉也在微微抽搐,他有滿腔的溫暖,一心的恬適,全意的親切……這些血淋淋的兄弟情,赤裸裸的手足義,又是如何薄雲頂天,令人刻骨接心!

  良久……

  他帶著輕微的唏噓道:「苟圖昌……他們回來了?」

  左丹頷首道:「是的,就在大哥暈他的第二天中午便帶著人趕了回來,二爺回來一聽說大哥受傷躺下了,連一口氣也不歇便匆匆趕來探視……」

  輕輕的,紫千豪道:「他們……戰果如何,」

  左丹的神色立即又振奮起來他愉快的道:「銀壩子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們大舉進犯本幫之下,我們尚能派出這一支奇兵去突擊他們,苟二爺及一千兄弟抵達的時候已是拂曉辰光了,銀壩子的人們還在夢鄉唱戲呢,當下他們一號聲令,火箭加著手斧,飛刀摻著翻山爪一起投了上去,步卒與鐵騎一起猛衝,殺得銀壩子那邊雞飛狗跳,一片狼狽少他們在睡眠惺松裡倉猝應戰,哪裡還搶得了便宜?甫一接刃,便被苟二爺他們幹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二爺他們也真狠,一面快斬快殺一邊放火拆屋,不到兩個時辰,銀壩子已然變成一片焦土瓦礫,寸草不留!」

  高興的笑著,左丹續道:「太陽升起來後,二爺他們清點銀壩子遺屍,竟在六百五十多具以上,傷的也有七十來個,四處還冒著青煙,苟二爺把那七十來個帶傷的混帳全廢了……據二爺回來說,一夜的激戰,對方似乎沒有什麼好手出來抵擋,除了莫玉這老巫婆之外,只有一個姓車的大爺,其他,算得上的也僅是幾個二爺三爺四爺之流的角色而已,我們去的弟兄只傷亡了三百來人,大頭領中,毛和尚公孫壽傷了腿,二爺自己在胸前被掛了一塊肉,別的全沒事,可惜的卻是讓莫玉那老巫婆逃掉了,只抓著她的兄長『仙鶴』莫奇、姓車的那個大爺亦被伍桐和罕明兩個人擺乎,聽說連腦袋都帶了回來……」

  紫千豪暗啞的道:「莫奇被……擒回了麼?」

  左丹笑道:「早關在山上大牢裡了。」

  喘了口氣,紫千豪沉沉的道:「他的傷……大約還未曾痊癒吧?」

  搖搖頭,左丹道:「還沒有,大哥上次與他較鬥時給他的那幾下子實在夠火候,老傢伙不要說傷尚未好,就連爬也爬不來,苟二爺他們沖進老傢伙的房裡逮他的時候。他桌上擺著的一碗湯藥正在冒熱氣呢……」

  悠悠地,紫千豪道:「莫玉……她難道不理會她兄長的死活……獨自一個人逃命去了?」

  左丹露出一股鄙夷之色道:「是的,苟二爺和白辮子洪超合力幹她,二爺胸前的傷就是莫玉賞的,但莫玉也吃苟二爺在左肩上來了一錐,莫玉眼見大勢已去,虛晃幾招之後便提著她那個破圈子逃之夭夭了……苟二爺說,這老怪物跑起來實在太快,連追都追不上,一下子便沒影子了……」

  紫千豪聞言之下,忍不住莞爾道:「白眼婆這一次可失算了……左丹,二爺他們沒有碰上『紅袍七尊』中的人物吧?……他們還有一個曹少成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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