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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叫懷南的年輕人答應著匆匆向後走去,他來至後面的石牆之前,用力朝一塊山壁推去,哈,這塊山壁竟有人高的一片面積被他緩緩推開,甫一推開,一陣鍋勺碰擊的聲音夾著一股隱隱的茶香已經飄了出來,嗯,敢情還是柳暗花明,另有天地呢。

  一邊小心的為紫千豪脫衣,藍揚善一面道:「老友,你手上握著的這把破劍可以放下了吧?唉,看你也是太緊張了。」

  紫千豪艱澀的一笑,將四眩劍置於枕邊,暗暗地,他又將身上佩帶的一隻嫖囊摘下置於榻沿。

  紫千豪身上累累的創傷,有的皮肉翻卷,一片模糊,有的血跡半幹,傷口凝固,而衣衫沾在傷處,與嫩肉貼成一起,連衣衫也被染成紫黑的了,藍揚善卻這般狠心,毫不容情的連拉帶扯,一片片把紫千豪身上的衣服全撕了下來!

  全身一下一下的痙攣著,每一片衣衫被扯下,都似連帶著將心葉兒抓了一把,簡直痛進了骨髓裡去!

  牙齒深深陷入唇內,紫千豪沒有作聲,甚至連吭也不吭一聲,任是他的面孔肌肉在抽搐,額上筋肉暴起,他卻睜著眼,屏著氣,全身汗如漿淌!

  終於,他全身的服束皆被脫扯一空,精赤了軀體,而藍揚善卻不管這些了,自榻下取出一隻小小棉蕊燈來置於石桌上。

  緩緩將緊繃的四肢放鬆,紫千豪唇上血跡殷然,他籲了口氣,衰疲的道:「朋友,看不出……你還有這麼個……好地方……還有個家……」

  哈哈一笑,藍揚善道:「我這生意純粹的家庭買賣,小本經營,是麼?」

  回過頭來,他又道:「這個地方也不錯吧?咱稱它為洞天福地,強似花果山孫猴子的那個破窩!」

  舐了一下唇,紫千豪低啞的道:「那位年輕的是你的侄兒?」

  藍揚善點點頭,笑道:「也可以這麼說,年紀上算他尊咱一輩也是應該的哪,那孩子實在好,有骨氣,識進退,知禮數,最重要的,還在他心地善良,忠厚坦誠,今天這年頭兒,此等兒郎可難找了。」

  端了口氣,紫千豪沉沉的道:「他已娶妻?」

  猶豫了一下,藍揚善壓著嗓門道:「咱告訴你可不能向別人說,他那渾家只是他們小倆口兒私下訂了終身,還沒有正式過門行禮呢,連下聘也省了,就算文訂之禮都是他們自行作主的,哈,女的老父不答允。」

  苦笑了笑,紫千豪道:「卻是好生大膽,既是如此,我如今這般赤身露體的窘態,你老死也不找件東西給蓋一蓋,等下人家若出來了,卻怎生是好?」

  怔了一怔,藍揚善呵呵笑道:「不妨不妨,咱叫她別出來就是。」

  二人在說話間,叫懷南的年輕人已端著檀木藥箱及瓷盆熱水等物出來了,藍揚善朝裡面叫道:「燕兒,你呆在裡面不要出來,知道麼?」

  石門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甜笑,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語聲響起道:「知道啦,大叔。」

  藍揚善指了指一旁的年輕人,道:「這孩子叫季懷南,二十七歲。」

  季懷南有些靦腆的朝紫千豪躬身,微帶拘謹的道:「季懷南見過叔叔。」

  在矮榻上吃力的欠身,紫千豪徐沉的道:「不敢,少兄請了。」

  藍揚善笑呵呵的道:「好啦好啦,大家都別客氣了,懷南,你拿著東西在一旁聽差吧,老友,你麼,只怕會多少有點痛,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哪。」

  輕喝了一聲,紫千豪輕輕的道:「來吧,相信我還挺得住!」

  於是,藍揚善不再多說,他挽起了衣袖,先在一個瓷盆中用滾熱的淨水洗過手,然後,用一塊白綾拭幹,換了一卷素淨的軟布,蘸滿了滾燙的水,開始仔細而徹底的為紫千豪洗拭起全身每一處創傷來。

  傷口是深入而新裂的,炙熱的滾水洗上去,那味道可真叫好受,像火烙烙在心上,鐵爪子捅進骨頭裡,連全身的汗毛都在顫抖,肌肉的痙攣就更不用提了,然而紫千豪緊閉著嘴,雙目半睜,急促的呼吸著,沒有哼過一聲!

  藍揚善的神色是古怪的,他半露出那排缺了門牙的前齒,專心一意,謹謹慎慎的工作著,一面吩咐身邊的季懷南拿這拿那,一邊低沉的道:「老友呵,你有腹上的傷勢最重,像是一蓬極細的鋼絲捅了過去,但好在不是暗器,沒有留下東西在裡面……呔?」

  說到一半,他奇異的怔住了,半晌,這位二頭陀納罕的道:「怪了,這些細小的傷口怎麼到裡肌便消失了?好似有什麼東西封住了那些傷人的利器再往裡進一樣,照這深度看,還沒有傷到腎脾內臟……幸運幸運……」

  又翻動了一下紫千豪右腰的傷口,藍揚善呵呵笑道:「好小子,你扣在外面的皮鞘與鞘上的短刀可真算幫了你的大忙,這傷口顯然是刀削的,若非這些玩意擋住,只怕這一刀就會深深切入你體內一寸還多了……」

  一面講著話,藍揚善邊自檀木藥箱中拿出了些小盒小瓶小罐,將紫千豪身上傷口的翻卷皮肉合攏後,他便又是擦又是抹又是敷的將一些藥膏藥粉仔細的灑貼了上去,忙了好一陣,他又用淨布結實的一層層為那些傷口包劄起來,然後,這位二頭陀拿了一顆金色的芬芳四溢約有龍眼大小的藥丸予紫千豪服下,做完了這些,他一拍手,長長的籲了口氣,有些兒疲乏的道:「行了,老友,你的傷雖然重,但不幸中之萬幸哪,全沒有嚴重的傷著內臟,只是流血太多,原氣大損,不過麼,方才咱為你用了最好的外傷創藥及內服靈丹,光煉製這些玩意,便幾乎耗去咱十多年的時光,你這一擦一抹,險些全給咱用盡了,你放心,至多休息個三月兩月,便可痊癒如常,又還你一個活潮亂跳的身子啦!」

  現在,紫千豪全身舒泰異常,先前的痛楚已消失了大半,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鬆散、慰貼、清涼的感覺,就像在奔波了千百里後的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再加上一番高明按摩後的舒適味道一樣,帶著些兒懶散疲困,以及三萬六千個毛孔笑著在跳躍的輕快。

  倦乏的一笑,紫千豪低沉的道:「謝了,朋友。」

  藍揚善一擺手,道:「莫謝莫謝,你得感激你爹媽給了你一副好身子,咱的乖乖,可真結實得像鐵鑄的一樣。」

  潤潤乾燥的嘴唇,紫千豪啞著聲道:「可以喝點水麼?我的嗓子好幹……」

  藍揚善頷首道:「你是失血太多了,現在不能光喝水,咱給你一點補血固氣的『長命漿』喝,包管有百益而無一害。」

  他說著話,季懷南已迅速傾倒了一銀盃色做碧綠,有似半凝的透明液體來,這杯稠粘的液體,散發著一股奇特的、桂花般的芳香,尚未入口,已覺心腦俱爽,躁悶全消,於是,紫千豪就唇湊杯,有些急切的吮飲起來,季杯南雙手拿走了銀盃,藍揚善從矮榻的獸皮下抽出一條毛毯為紫千豪蓋上,又笑眯眯的道:「方才給你吃的那顆金丹,老友,你可知道是什麼玩意?」

  搖搖頭,紫千豪道:「尚請示下。」

  藍揚善道:「這顆金丹,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返魂丹』,凡是中氣受損,心脈腑髒遭傷,傷口收痕,或是失血太多,虛脫衰疲,都有起死回生,加速痊癒的奇效,這『返魄丹』,是用關東特產五百年以上的成形老參混合著烏靈首、脂玉冰,以及紅角翼蛇膽再加上其他三十九種珍貴藥材所制就,咱一共只配製了十二顆,以前用去五顆,再加上你服食的一顆,如今只剩六顆,你這傷,要再耗一顆才夠得上勁,這一顆你明天再服用,一定好得更快……」

  閉閉眼,紫千豪徐徐道:「藍朋友,我實在從心中感激。」

  哈哈一笑,藍揚善道:「罷了,咱們也訂個交。」

  徐徐地,紫千豪又道:「本來我有三瓶『九還液』,以前一共用去兩瓶,在這次離山前原想帶著,卻又自恃過甚,認為或許用不上,再也有點不捨得用,因而便放著未曾帶出,那『九還液』神效無比,想必可與『返魂丹』一時並重。」

  怪叫一聲。藍揚善驚道:「什麼『九還液』?咱的乖乖。那是天下五大神丹妙藥之一哪,簡直差一點就能將死人變成活的,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笑笑,紫千豪沉緩的道:「六年前,我從一幫馬賊手下救出一位二品朝官及他的全家,這位朝宮便堅以那三瓶『九還液』為報,我百辭不下,只好收了,想不到這東西到後來卻管了不少用,我的很多手下都被它救過命。」

  點著頭,藍揚善感歎道:「那是好東西,你可千萬省著點用,只要幾滴便能救活一個重創的死者,比起咱的『返魂丹』來,可不知道要高明上多少倍了。」

  這時,季懷南走了過來,恭敬的道:「大叔,用晚膳吧?」

  藍揚善一摸他碩大鼓出的肚皮,道:「好,我就來,老友哪,你可以好好的先睡上一覺,明天我再為你換藥,到了明天,你走然精神抖擻,氣爽心清了。」

  也著實疲困得很,紫千豪裹緊了毛毯,輕輕將雙眼合上,但是,有那麼多摧心的憂憤纏繞著他,閉上眼,更越發覺得精神上的負荷沉重了。

  於是,他聽到了藍揚善開門的腳步聲,季懷南的談話,以及那個悅耳、銀鈴般的輕笑聲,間或有隱隱的酒肉香味飄來,但他卻不感覺饑餓,整整有快兩天未進點米了啊……

  朦朧中、仿佛又聽到了殺喊震天,慘號悚骨……

  朦朧中,宛如又見到了刀光血影,獰臉赤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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