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竹與劍 | 上頁 下頁
一四


  馬上的紫千豪不動不讓,對方的山叉隔著尚有三尺,他右掌一彈碎揮,虛空裡一片如刃的掌風像鋼鋒一樣斜飛而出,「咋嚷」一聲,這位黃瘦漢子的,顆大頭顱已帶著滿腔熱血進濺出丈外!

  麻臉大漢就在他的同伴沖上的刹那間,也拔出背後的鬼頭刀暴揀上來,但是,還沒來得及夠上部位,他的同伴已然屍橫命斷,一聲驚叫尚未出口,紫千豪一掌閃縮「噗」的一聲將他橫著震出了七步!

  另兩位只怪叫一聲,反身待逃,等他們跑出了十幾步外,紫千豪才覷准位置,雙掌淩空猛劈,於是,兩團似是成形了的勁風,便宛如兩柄巨大的鐵錘一般倏撞而出,緊跟著脊骨的碎裂聲刺耳傳來,那兩個人已俯趴著被震斃當場,兩具屍體,卻十分怪異的扭曲成一團!

  從紫千豪開始動手格殺這四個人起,一直到他們全部伏屍就地止,也只是人們尋常的一次呼吸之間,而紫千豪並沒有運用他的真功夫,他輕描淡寫得宛如在捏死幾隻螞蟻,這些動作,在他來說,僅是舒活一下筋骨罷了。

  縛在樹幹上的少女正緊閉著眼,面色雪也似的慘白,全身更在不停的箴籟顫抖著,那模樣,宛似已經嚇癱了。

  策馬走向前去,徐緩的,紫千豪道:「好啦,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了,姑娘。」

  激靈靈的哆瞞了一下,那少女悲懼的睜開了雙眼,有如一頭受驚的小羔羊般,極度不安與顫慄的瞧著馬上向他俯視的紫千豪,一時間已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嗆嘟」一聲,抽出四眩劍,紫千豪略彎下身,輕輕為這少女挑斷了緊緊縛在他身上的七道牛皮索。

  於是,這位美豔的姑娘踉蹌了一下,幾乎毫無點力的軟軟依著樹平滑坐到了地上,望著她,紫千豪道:「你的名字……」

  這少女喘息著,那張誘人的小嘴在微微張合,好一陣,她才展弱的道:「我……我叫方櫻……」

  點了點頭,紫千豪又道:「這是怎麼回事?」

  叫方櫻的少女剛剛定下神來,她雙手捂著胸口,驚悸的道:「這位英雄,什麼,……什麼怎麼回事?」

  紫千豪沒有表情的道:「我是問你如何被他們劫擄在這裡的?」

  這一問,方櫻忽然抽噎了一聲,淚水兒似珍珠般撲籟籟的順須而下,噪泣著,她悲切的道:「我……我是在一個月之前……與父母親自大洛鎮到桐城去訪親的……就在今天午前,我們經過那邊的『萬魂穀』……他們七個匪人隱伏在那裡……攔住了馬車,劫殺了我的雙親,又把我擄到此處……逼迫我說出我家那顆傳家之寶『雙龍珠』的下落……我一直不肯說,他……他們竟以強暴要脅……」

  哭泣著,方櫻更傷痛的道:「幸虧英雄早來一步,要不,我的清白便全毀了,尚有……尚有何面目見雙親於九泉之下?」

  馬上,紫千豪用手指繞弄著皮級,低沉的,他道:「這些人是半途攔路的劫匪,他們又怎知你身上有那顆傳家之寶的『雙龍珠』?」

  紅腫著眼圈,方櫻抽噎著道:「我也十分疑惑……我想一定是那趕車的車夫走漏了消息……我們一直雇用他的車,自大洛鎮開始……路上,也曾數次拿出來把玩欣賞過,實在可愛光潤得誘人。」

  「你剛才說有七個匪人,但此處怎麼只有四個。」

  拭著淚,方櫻道:「還有三個押著那趕車的夫於朝南下去……」

  咬著下唇,紫千豪緩緩的道:「他們自稱是銀壩子的匪徒,但這都不一定可靠。銀壩子立下的規矩很嚴,他們的人嚴禁私自外出打劫,如果這些人真是,也定然是偷跑出來行事的……」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又道:「此去桐城往北走,還有百里,你慢慢行去,大約兩三天便可到達,我留下十兩級銀給你,姑娘,你善自保重了。」

  說著,紫千豪挽手入囊,摸出一綻銀元寶,他正待丟到方櫻的腳下,方櫻卻哀叫一聲,「撲通」跪倒在他的馬前,雙手緊抱馬腿,悲哀的哭泣著道:「英雄,英雄,桐城離此百里之外,山重路遠,你叫我一個弱質女子如何去法?英雄,若是再遇上了歹人匪徒,你又要我怎生安處,喪命事小,失節事大,英雄,你救救我,送我一程吧……英雄啊……」

  方櫻的哭聲淒切而悲涼,宛如杜鵑泣血,婉轉呻吟,斷人肝腸,紫千豪不由眉心微皺,難以處置,他低沉的道:「姑娘,非是我不肯助你,實在我有更要緊的事要辦,這件事,關係著西睡黑道的一統江山,十分重要,若是送你前往桐城,時間上就來不及了……」

  方櫻淚流滿面,有如梨花帶雨,她淒切的道:「我……那我怎麼辦呢?這裡地處煙荒,四野無人,我孤伶伶的一個女子,你就忍心將我拋舍在這裡嗎?」

  紫千豪閉閉眼睛,終於籲了口氣,道:「好吧,你上馬來。」

  欣喜融合在帶淚的雙眸中,方櫻吃力的以手撐地,艱辛地站好,她用手拭著淚水,一面仍含著便聲,問:「英雄……你要將我……送去何方?」

  紫千豪慢慢的道:「前行四十裡,有一處鎮甸,叫『武田埠』,是這邊百里以內的百貨聚集之所,先送你去那邊我的友人處暫且安置,你要到那裡,我會交待他們妥為照護……」

  柔弱的點點頭,方櫻步履木穩的行向馬前,紫千豪道了聲歉,一把將她提起扶坐鞍後,掉轉坐騎,立即開始上道。

  一路上。

  大約是方櫻驚疲過甚,她緊緊的靠在紫千豪背上,雙手也輕輕攬著紫千豪的腰,隨著馬兒奔勢,兩人的身體一松一合,簡直已貼到一塊了。

  紫千豪可以感觸到身後的人兒身體的溫熱與軟滑,有一股特異的,屬於處子的芳馨,氣息隱約的侵襲著他,這氣息是柔膩的,輕渺的,在心頭的感受上,覺得宛如飄然而悠忽了……

  當然紫千豪想到了些什麼,但也僅僅是想到而已,他曾想過很多,卻也都任它去了,總得有些幻想,要緊的還是想的人,他該分得清虛幻與真實的分野,而紫千豪,卻是絕對冷靜與理智的人!

  馬兒向前跑著,紫千豪沉默不發一語,鞍後,方櫻輕怯的出聲道:「英雄……還沒有請教英雄高姓大名?」

  紫千豪平靜的道:「今日之事,過去即或煙雲,何日再見你並未相期,通名報姓實是俗陋,姑娘,便是不提也罷。」

  雖未回首,但紫千豪卻可體會出背後這美麗女郎那怨意與難堪的神色。

  雙方又沉默了半晌,方櫻又幽幽的道:「英雄……你似是後悔救了我?」

  紫千豪淡淡的道:「不,路不平,有人踩,我只不過恰好是那來踩不平路的人而已,若是別人遇上,只要他能救你,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我並不覺得是樁恩惠,只是做人的最低行操罷了,你報本不用感激我。」

  後面的方櫻輕輕抽噎起來,她哺哺的道:「天啊,我今日遇上的怎麼全是硬心腸的人……」

  想說什麼,紫千豪又閉嘴未言,多年以來,自幼至長,他一向不近女色,並非他是個魯男子,只是有更重要的責任佔據著他的心力時間,更非他不解風情,江山本定,大局兩分,你又如何叫他有閒情逸致去細享溫柔滋味呢?

  蹄聲連串的敲打著地面,傳出很遠,在近處是堅實的,傳播到遠方便又變為空洞的生硬與沉窒,當然,這層無形的幕是紫千豪所布成的,他不願留下點什麼,沾上些什麼,血雨腥風,白刃酷淩的草莽生涯,已將他磨厲得夠冷漠了。

  輕柔的,幽幽的,方櫻的聲音又響起在紫千豪的耳邊:「在他們束縛我的時候,我聽見馬蹄聲自遠處傳來,好快,又好奇……我呼了一聲救,就被他們捂上了嘴……蹄聲像雷一樣的響過林邊,飛一樣的消逝了,我似是一下子從懸崖跌下萬丈深淵,完全絕望了,我以為不會再有奇跡發生……他們打我,嘲弄我,淩辱我……我正準備以死相拒,多美妙多神異的一刹那啊,那雄悍的蹄聲又狂風似的傳了過來,當我發覺,你已那麼英挺更悍的出現在我眼前……你高高的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像是一位自天而降的戰神,好俊逸,好冷傲……英雄,你永不知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受,那是多麼刻骨銘心的一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