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竹與劍 | 上頁 下頁


  於是——

  似是起自地底,來自幽冥,大石橋兩邊的莊稼地裡,驀地響起一片壯烈的殺喊之聲,有若旱雷驟響,霹靂齊奔,在灰綠色農作物掩這下的田注中,刹時冒出來數百名青衣大漢,滾滾自兩側目抄殺上!

  玉馬堡的主力人馬此刻只剩下不足兩百人了,一個手舞兩尖棒的大漢急得暴跳如雷,他啞著嗓子大叫:

  」李皮子,你帶一撥人馬往右抵,何大牯,你領一撥人馬住左擋,快哪!」

  他呼吼著,兩名壯漢立即殘喝一聲,各率著五十多個堡丁分朝兩邊迎攻上去,但是,這使著兩尖棒的大漢卻不知道他已犯下了一個絕大的錯誤了。

  孤竹幫的主攻人手經過這一陣拚殺,也已損了幾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他們雖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但如玉馬堡方面仍舊結聚死拚,卻也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突破敵陣,如今玉馬堡貿然將人手分散,正是自毀陣容。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恬額際青筋暴起,拉起嗓門火辣辣的吼:「孤竹幫,以命搏命,以殺止殺!」

  近四百名孤竹幫的勇士齊齊放聲怒吼,刀如林,斧如雪,血肉飛濺中悍厲的衝殺上去,骨骼的碎裂聲探合著肌膚的戮刺聲,熱騰騰的鮮血散濺標灑,人們在猙獰的吼叫,在悲慘的爆號,在痛苦的呻吟,須臾之間,玉馬堡的陣勢已被整個沖散,孤竹幫的人馬一大半跟隨著蘇恬、蘇吉兄弟殺進了玉馬堡,剩下的人與兩邊抄上的夥伴聯手,反過來將玉馬堡的殘餘圍在當中!

  金鐵交擊之聲及鑽震響,刺得人耳膜發麻,而孤竹幫的包圍圈子已遂漸縮小,玉馬堡的殘餘浴血死拚,卻是力有不透了。

  玉馬堡中,又譜起了另一閩慘烈之歌,婦女的尖叫,儒童的哭喊,成人的怒吼,老弱的顫泣,襯合著兵刃的閃晃,暴烈的叱喝,而門窗進碎,器具破裂,物體撞跌之聲混雜著震撼人心,時時可見奔跑逃命的人影,捉對廝殺的好漢,青石牌坊的金色篆字匾在抖索,宛如一下子灰黯了焉。

  紫千豪寒著臉凝視了一陣,轉過身來,泥土上躺著那叫菇兒的少女,她的臉色慘白,雙目緊閉,粉藍的頭巾斜脫於側,得出一片烏黑如雲的秀髮,左腮青紫了一大塊,淡淡的血絲凝結於唇角,紫千豪知道,方才那一下子實在搗得不輕,他目光團過俯臥於地的六指攀月韋羌,他們父女兩人躺著的距離僅有數步,此刻,不知他們有何感觸,——假如他們還具有感觸的力量的話。

  那邊,伍桐滿頭大汗,面色發黃的仍在和他的對手力拔,他的步履蹌踉,躍騰遲滯,顯然已是吃了虧,不過那個中年文上卻也面頰上一片濕淋淋的殷紅,看情形也強不了多少。

  右側的青紗帳一望無際,但見青色的高粱梢子時時波動,卻少有聲息傳出,不知是這邊的拚殺聲太過激烈而淹沒了青紗帳裡的聲音,還是青紗帳裡的雙方人馬在捉著迷藏?青紗帳夠大,有兩三裡方圓,假如雙方要捉迷藏,這地方是夠周旋了。

  紫千豪怪異的浮起一絲微笑,他大踏步朝伍桐拚鬥的地方行去,每進一步,他發覺那中年文士的面色便難看了一分!

  淡淡的,他開口道:「先生,我的這位手下號稱『斷流刀』,他與先生已較鬥了數百招猶未能奈何先生,可見先生功力之精湛不凡。」

  中年文上鐵青著臉,右頰的刀口翻卷如小兒貪婪的嘴巴,他的心慌意亂已可從他散滯虛疲的掌式上看出來,斷流刀伍桐卻在心裡紮了底,這時膽也壯了,神也定了,出手換招開始遂漸淩厲,方才的頹勢,在這片刻間扳回了三分!

  紫千豪微微點頭,又道:「玉馬堡已敗,先生一副文土打扮,又未穿著灰色衣衫,顯而易見並非玉馬堡中之人,如今資方大勢已去,先生久讀詩書,想必知『識時務者為俊傑』此言?」

  中年文上緊閉著嘴唇,不言不語,只是一個勁的遊移攻拒,出掌如風,大有力拚到底的模樣!

  紫千豪冷冷一笑,目光凝注著自己手中的四眩劍,安道:「孤竹幫素重江湖道義,決不以眾淩寡,伍桐,將此人讓我!」

  斷流刀伍相大吼出聲,馬刀呼呼斬劈,刀光如濤中,他已奮身躍出,幾乎中間沒有一絲空隙,伍桐的身形甫始躍出,紫千豪的四眩劍且恰到好處的湊了上來!

  奪目的冷芒「唆」的伸縮映閃,中年文上好像覺得一下子跌進一個寒冽的冰窖之中,不禁滿眼光芒幻掠,更且通體生寒,他喉頭低吼,抖出十七掌煥然側避,紫千豪的四眩劍在手中一旅,鋒利的劍刃,已阻住了對方的退路!

  「嗷」的叫了一聲,中年文士魂飛魄散的拚命倒仰,「呱」的一聲輕響,他的三絡柳須已被削掉了一多半!

  緊上一步,偏出十劍,再上一步,正出十劍,劍劍連環成串,銳嘯破空聲中,宛如二十劍自偏側與正面同時攻出!

  中年文士血跡斑斑的面孔刹時扭曲得變了形,他汗水淋漓,手忙腳亂的東躍西躥,情形狼狽之極!

  紫千豪淡淡一笑,四眩劍微彈直刺,低沉的道:「先生,你輸定了,嗯?」

  中年文士眼見劍光幻迷不定的刺來,那顫抖的劍光就似點點的鬼眼,飄移不定,卻必將擇身上一個部位紮下去,他迅速得近乎瘋狂的彈躍而起,但是,就在他的雙腳剛剛離地,紫千豪的四眩劍已透進了他的小腿肚裡!

  「哎晴!」

  這中年文上大叫一聲,在空中一個筋斗翻了下來,他單足落地,硬想撐住,卻在著地時一個踉蹌摔跌出去!

  一側的斷流刀伍桐哈哈一笑,搶步上前,馬刀的鋒口,用力砍向這位文上的頸項——

  「當」的一聲,馬刀的刀刃卻砍在紫千豪的四眩劍上,一溜火星中,伍桐趕忙抽刀後退,邊有些征愕的瞧著紫千豪。

  搖搖頭,紫千豪道:「饒了他吧。」

  伍桐一份他的齦牙,低低地道:「大哥,放虎歸山,易縱難擒……」

  紫千豪凝視著半臥在地上,滿身血污泥垢的敵人,他的目光冷沉而清澈,似一漲明淨的流水直貫入對方的心底,又似寒夜中的星辰,晶瑩中包含了無可言喻的深幽,直看得那中年文土渾身不自覺的起了輕微的痙攣,緩緩地,紫千豪道:「報上你的名號。」

  中年文上艱澀的潤潤嘴唇,沙啞的道:「周適……」

  紫千豪點點頭道:「掌上才子周適?」

  中年文上伸手抹去額上的泥汗,紫千豪注意到他的五指在微微顫抖,於是,他平靜的道:「若要尋我洗雪今日之仇,『傲節山』上隨時候教,不過,若沒有僥倖,生死必將分斷。」

  掌上才子周適咽了口唾液,嗆咳著道:「紫千豪,我用不著和你說些場面話……但作定然知道,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紫千豪濃眉輕剔,他淡淡的道:「當然。」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知道你與『白羽』幫是親家,而且和『長白派』的掌門人也有淵源,你儘管來,江湖中的生涯原是如此,對不?」

  伍桐在旁邊揉著胸口,氣淋淋的道:「大哥,乾脆做掉這酸儒算了,這老小子他媽口氣倒硬,留著遲早也是個禍害!」

  紫千豪放能盾,道:「不,正如他所說,如果我們是他,我們也會有這種想法,現在,周朋友,不論你能不能走,你即時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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