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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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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她微笑起來,像是哺哺囈語道:「真,不管怎麼樣,我愛你,我不會使你痛苦,我將會給你滿滿的,滿滿的幸福和快樂……」 邵真入了洛陽城,拐了兩個街角,到了一條燈光耀眼的街道。 這條街長是算得上長,寬可就夠不上了,但卻熱鬧非凡,在這樣大寒天裡,人影交織,往來如梭,再看兩旁屋宇,高閣重樓,富麗堂皇。 奇怪的是每家門戶大開,任人穿梭進出,其實招子放亮點,看清了每家屋簷下吊著的燈籠,或是門轅上,寫著什麼「豔姬樓」的啦,「月香閣」的啦,「春景園」的啦,「美花叢」的啦,以及什麼他娘的啦,看也看不完的啦——嘿,不錯,它乃是素有「寡人之疾」的窯,男人的最佳樂園:窯子館是也! 儘管天凍地寒,但到此來「熱身運動」一番的人,多如過江之鯽,數也數不清,放眼一看,衣冠楚楚的王孫公子也有,走卒販夫的自然也有,三教九流,到了此地成了四海一家啦,但是每人的臉上幾乎都有個共同的特徵——色而迷也。 邵真只得下馬,牽馬而行,鑽了鑽,好不容易在一家啥的「舒心樓」門前停了下來。 由於邵真是「有馬階級」,裡頭早飛也似的跳出一名跑堂的,那名仁兄既猛擺笑臉,又猛躬腰的接過了邵真的緩繩,嘴中連道:「公子爺,請裡面坐。」 邵真拋了綻銀子給他,害得他差點沒跪了下去,也許他這一手露得太闊,引得裡頭又竄出了個差點沒把嘴巴用力笑裂的跑堂來,他畢恭畢敬的道:「公子爺,小的給你帶路。」 於是邵真跟著他進去。 一入眼是滿天飛的鶯鶯燕燕,環肥燕瘦,濃妝淡抹,肥臀高乳……不勝杖舉,撩人眼亂,尤其那盈耳充斥的嬌嗲賣騷聲,嗲得叫人不得不努力的心猿意馬一番,隆重的打自腳跟底兒麻到腦瓜子上來。 所謂姐兒愛俏,老鴇愛鈔。 邵真這標準的小白臉兒甫一進入,立刻使得那青樓豔妓,勾欄嬌娘頻頻向他搔首弄姿,媚眼亂飛,嗲聲猛哼,極盡賣弄風騷之能事,以祈邵真之青睞…… 帶路的跑堂朝邵真眼笑眉開問道:「公子爺,你要哪一位姐兒?」 邵真懶懶的說了聲:「樓上。」 跑堂的對邵真眼生,自作聰明道:「啊,公子爺,小的怕你是外地來,可能不知道咱這兒樓上是賣臉不賣身,賣歌不賣笑……」 不等他說完,邵真不耐道:「我知道!」 討了個沒趣,跑堂的連忙陪笑道:「是是,公子爺,你請這邊走,這邊走。」 邵真跟著他到了樓上。 嗯,樓上樓下雖相差不遠,但可就大大不同了,單按佈置來說,樓上可就要講究而華麗得多,另外氣氛也美雅得多,寧謐非常,不像樓下吵鬧得令人耳膜發疼,而且樓上的問津者,大都衣冠華美,不是王孫公子,便是富賈鉅賈,再不便是風流書生。 上得樓來,除了隱隱可聽到猜拳酒令聲,以及動人悅耳的琴聲,和發人幽思的吟詩作賦聲外,決沒有那嗲得叫人發麻的騷聲。 這時,另外有個跑堂來接待邵真,邵真給了點帶路的跑堂賞錢,只見他笑顏逐開而去,樓上這個跑堂似乎也高級得多,嘴臉上沒有令人噁心的謅媚巴結相,他只是溫文有禮的朝邵真問道:「公子,包廂還有兩席,包房只有一間,公子是要……」 邵真談談道:「包房。」 跑堂的擺手,說了聲請,便帶邵真到一個華麗的房間。 但見房裡入目光光閃閃,琳琅滿目,其所佈置不僅豪華,而且雅逸不流於俗,此雖說廂房,卻無睛床,只有看來古香古色精美非常的臥榻而已,邵真一進去,仰頭便躺,那名跑堂端了杯香茗,放在邵真身旁的小幾上,緊接著,走入四五名跑堂,動作俐落而熟撚的擺上了酒席,跑堂的等一切就緒,便向邵真輕聲問道:「公子,不知道你要哪位姐兒陪你?」 雙手墊在腦勺下,邵真合著眼皮,簡短的應了聲:「小苑姑娘。」 輕哦一聲,跑堂的連忙笑道:「哦,公子真對不起,小苑姑娘不巧正好有客在,公子是否願意再另外挑……」 不等他說完,邵真截口道:「你只消向她說聲小邵來看她就行了。」 拱了下手,說了聲是,跑堂的便退出房外…… 第四十一章 沒一會工夫,門簾啟處,掠進一個倩影來。 但只見她不過雙十年華,長得雖不算國色天香,傾城傾國,但卻十分秀麗,尤其輕妝淡抹,不帶滴點的風塵味兒,倒讓人有股我見猶憐的風韻。 拂著羅裙,輕踩蓮步,她婀娜多姿的走到了邵真身旁,面帶淺笑,語調充滿喜歡和驚異道:「哎,小邵,是不是這陣子的大風把你刮來了?瞧,一去又近半年沒來看我小苑了。」 邵真坐起身來,望著她含笑道:「小苑,我有件事找你。」 小苑眨眨眸子,哦聲道:「什麼大事來著?你說說看。」 想了一下,邵真輕聲道:「小苑,我現在心緒不太好,而你又有客在,再說這事情不是三言兩語可說完,我看還是先讓自己平靜下來,你回去陪你的客人,咱果會再談好了。」 輕搖了下螓首,小苑凝睇著他微笑道:「小邵,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來,天大的客人我也把他們趕走了。」 邵真歉然一笑,道:「真不好意思,又讓你裝肚子痛了?」 小苑掩唇輕笑道:「不,這回我向他們說頭痛,其實那些都是老主顧,也沒啥關係。」 微微一停,小苑走到放置著七弦琴的幾旁坐下來,柔聲道:「小邵,既然你心情不好,讓我彈一曲幫你散散心,消消氣,如何?」 躺回臥榻上,邵真合眼說道:「太好了,小苑,你就彈那曲……」 語沒完,小苑已嬌聲笑道:「放心,我不會忘記你愛聽的那曲『孔雀東南飛』,小邵,你聽完以後,一定會說,我彈得比以前更好了。」 說著,輕撩羅裳絲袖,纖纖玉指,輕輕的在琴弦上一撥,但聞掙然一響,清脆至極…… 但只見小苑如削筍般的十指,一忽兒快,一忽兒慢,靈活而又顯得姻熟的撥動著琴弦。 於是,一曲《孔雀東南飛》便悠悠揚揚,有如行雲流水般的響起來…… 赫,果真彈得好,但聽縷縷琴聲,如泣如訴,哀婉動人,一手墊頭,一手隨合節奏拍大腿,邵真忍熬不住似的,忽地開口輕唱起來…… 飛來雙孔雀,乃從東南飛, 十十將五五,羅列行不齊。 忽然卒疲病,不能飛相隨, 五裡一反顧,六裡一徘徊。 吾欲銜汝去,口噤不能開, 吾將負汝去,羽毛日摧頹。 樂哉新相知,憂來生別離, 躊躕顧群侶,淚落縱橫垂。 今日樂相樂,延年萬歲期…… 低沉的唱及此,邵真忽似嗆了嗓門似的,一陣暗啞…… 小苑正彈得入神,也就輕啟紅唇,珠圓玉潤也似的喉音接下去—— 關關幽相遠,哀哀鳴相啼, 殷心傷泣血,淚目與訣別。 見汝西北墮,吾何東甫去…… 小苑顯然是這裡名妓,單這手琴藝和美妙歌喉,便叫人迴腸盪氣,愁腸百結,但一曲未完,邵真忽地揮手叱道:「小苑,不要唱了!」 琴聲與歌聲戛然停住,小苑那張秀麗姣美的臉龐兒,湧上一團驚愣,她拂裙起身,疑步走到邵真身旁,詫異道:「小邵,你怎麼啦?」 忽地,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邵真咬了下牙,說道:「沒啥!小苑,我想談正事了。」 深沉的注視著他,小苑道:「別騙我,你的眼角還留著一滴淚光呢。」 連忙別過頭去,邵真快步的走到桌旁,斟了杯酒,一飲而盡,一刹時,他臉上的表情很快正常下來,微舒了口氣,道:「我是被你的歌喉打動了,小苑,你果真愈來愈不簡單啦,連我這鐵心石腸的都要被你賺去眼淚哪。」 默默的注視了他一會,小苑轉身在一張扶手雕有花紋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伸出兩隻雪白如脂的玉手,在地上的灰色火盆裡取暖,美眸怔怔的望著火星,一語不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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