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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尼姑連連打扡道:「大俠……貧尼不敢……貧尼說的句句都是實話……那姑娘撥雪埋好了之後,很快就離開了。」

  高淩宇道:「那埋東西的地方,你一定還能記住吧?」

  尼姑道:「大俠……我恐怕記不住了!」

  高淩宇冷峻地道:「去找找看吧,帶路!」

  尼姑不敢不去,找了把鐵鍬就出了尼庵後門,向小山坡上走去,腳下踏著冰涼的雪,心上也像是堆滿了雪。聽尼姑的陳述,梅心伯是凶多吉少了。

  最最使他不解也不能不懷疑人性的善惡問題是唐、柳二人竟要一個剛生產的女人拼命奔行,而至於大量流血而倒斃,這又豈是「狠心狗肺」四字所能形容的?

  尼姑在附近打量了半天,最後才認定是這地方,而且看那雪堆,似乎是經人用腳撥雪堆積起來的。

  尼姑挖了幾鍬,鍬尖碰到了硬梆梆的物體。高淩宇冷峻地道:「你已經傷了她!站到一邊去……」

  尼姑把鐵鍬遞給他,但他未接,卻用雙手扒雪,才三五下就露出了衣服,那正是梅心生產那天所穿的醬紫色絲棉上衣。他的手在砭骨的積雪中抖動著、疾扒著。

  終於,先扒開了面部的雪,那是一張被他吻過、貼過、撫摸過的臉,雖然已無血色,卻並不是很難看的。有人說凍死的人臉上有笑容,燒死的人最難看。但梅心應該不是凍死,而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他把臉貼在那冷硬如石頭的面孔上,串串英雄之淚流濺在那僵硬的嬌靨上。多麼不真實的現實?曾幾何時,他們還計議過為孩子取名以及產後如何安置她,以便他能放手去做幾件大事。

  言猶在耳,已是人天永隔。他托起硬挺的遺體轉過身來,那尼姑已經走了。她是去偷庵中的細軟,因為老尼已經死了。

  梅心的遺體停放在醉仙居後院小屋正間正門處的床板上,已請奶媽為她換了壽衣。直腸子的李乾,曾兩次昏倒。江、孫二人也是雙眼紅腫。

  而高淩宇卻已不再哭泣,坐在梅心遺體旁,木然地、安靜地望著她的臉,握著她的手,已有三四個時辰了。

  世上沒有一種秤、量的器具能測出他到底有多少痛恨和悲傷。如果不是為了冒充高淩雲而到馬宅去,致使二人見了面也不敢承認,光談些沒有邊際的廢話,他們應有一段溫馨的團聚。對於失去一切的人,那雖是短短的數日,如今也視為太珍貴也太奢侈的了。

  江振祿燃了一住香,定到高淩宇身旁低聲道:「老弟,你聽我說,梅心姑娘已經去了,而她之去,主要是唐繼耀和柳怕齋二人的罪孽,至於宮姑娘,我想她不至於有什麼醜行。姑娘地下有知,絕不希望老弟悲傷過度而損及心身,為她報仇才是當務之急。如果身子愁壞了,誰能取代你作那些事?說來慚愧,我們三人,不過是搖旗呐喊,為你助威而已:老弟,從這刻起,你什麼也不要去想,當初老哥哥喪妻時也差不多和你一樣,但家師告訴我:試著想想未生我之前是什麼樣子?我死後又如何?這當然都無法測知,人能想到這裡,則一切妄念愁緒就會像冷灰一般地被吹散消失了。到此境界,才能立於事物之外,游於莊子所說的:天地萬象所未發生的世界……老弟,這也許是高調,但你的悟性比我們高,你一定要控制自己,憂能傷人哪!」

  高淩宇這才緩緩地站起來,道:「老哥哥,我也在告誡自己,不要因哀傷,弄丟了自己的復仇本錢。只不過……我一直不能不這麼想,就算殺了那些敗類一千刀一萬刀又如何?梅心她還是……」

  反常的是,李乾這會兒沒有多言多語,滿口髒話,也一直在想,研究個什麼辦法釣上這兩條魚,以便放在砧板上把他們剖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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