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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他們唐門的毒物真的是獨此一家,武林中使毒的人固不只他一家,能全身是毒,在舉手投足之下皆可施毒的,卻只有唐門的人。

  所以這人除非是鐵打銅澆的,他簡直以為這是神話。略略有所準備,他撩開了內間的布簾,陡然間不由心一涼,有見了鬼的驚栗感受。

  此人灰白長髮濃密,皂袍在如豆的油燈下閃閃發光,雙臂下垂兀立不動,由於長髮遮住了面孔,僅隱隱可見那一雙眸子自發隙中滲如奇芒,如古墓中的磷火。

  唐繼耀打了個寒噤,立刻雙袖齊揮,接著是雙足交踢、躬身甩頭、髮髻蓬開……。總之,在這一會工夫,把全身所有各種不同的毒,全施放了出來。

  但是,約半盞茶工夫之後,這鬼魅似的怪人發出低沉的冷笑,道:「唐繼耀,以後出來,把貴門更奇更毒的都帶出來,免得事倍功半,嘎……」

  唐繼耀大駭,除非這人是鬼,就不可能中下他四十餘種毒而安然無恙的。而他自己,雖然服下了幾種劇毒的解藥,由於毒的種類太多,也輕微中毒,不得不再服其他幾種解藥。要不,躺下的可能是他自己。

  忙不迭地吞下解藥,一派掌門人終於心服口服,把大掛疊起來,跪在門口,不停地叩頭道:「前輩真是絕代奇人,說不定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身了。晚輩可算是井底之蛙,愚蠢至極……」「那解藥一定不會派上用場」的話,果然不幸而言中了!

  老人道:「起來吧!去交待看守人犯的人,小心守著,高淩宇的同路人不少,老夫要找馬大人下棋去了……」沒有任何聲音,唐繼耀抬頭一看,人影已無。

  他相信並非遇鬼,但不禁毛骨驚然,這簡直形同鬼魅嘛!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什麼人見了此人,敢不乖乖地聽命。

  這兒的屋宇規模、格局和氣派,大概除了王宮,也就沒有更好的了,事實上這兒就是個相爺府中的一個僻靜的跨院,只不過僅是這個跨院,也比一般中等人家的四合院也大兩倍有餘,前出廊後出廈,飛牙走啄,雕樑畫棟。

  在水榭中,門窗緊閉著,有三個人在此飲酒暢談,其中二人本是聲勢顯赫,他們談的應該和世局有關才對,但是,今夕只談風月,不談國事。

  這三人正是馬士英、阮大鉞和那個鬼魅似的人物,不過現在此人已把長髮披在後肩上,露出了紅如重棗的面孔,年紀約在六十以上。

  阮大鉞道:「老爺子,你的人已逮到了十分難纏的高淩宇,死的死,被擒的被擒,咱們的計畫即將完成了。」

  紅臉老人微微搖頭道:「還沒有那麼快,有個幫會,在目前雖和高淩宇談不上交情,但預見的將來卻有此可能。」

  阮大鉞道:「老爺子是說那個『漁幫』?」

  紅臉老人吸了一口酒,道:「不錯,該幫主曾在一次較技中小勝高淩宇,身手不凡。但在老夫心目中,還沒有成什麼氣候,只是老夫作事一向有始有終,不作則已,作就要牢靠有根。」

  馬、阮二人道:「這可能就是老爺子您能無敵於天下的主要原因了吧?老爺子要如何對付『漁幫』?」

  紅臉老人道:「二位大人都是經世治國的大才,這還用問我嗎?當然要用『兵不血刃』的古法了!」

  馬士英道:「是不是造成『漁幫』和同情高淩宇及五大門派這邊的人火拼,使他們同歸於盡?」

  一臉得色,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態,紅臉老人道:「兩位大人猜得不錯,不過這其中奧妙之運用,完全存乎一心

  阮大鉞和馬士英交換了個眼色,道:「老爺子,一般來說,大多數人都不忍親手毀掉自己花了一番心血創作的東西。如金石家不忍砸碎自己的精雕,裁縫不忍剪破自己縫製的金樓衣,木匠不忍毀掉自己細心雕樓的活兒,以紮紙匠不忍燒掉自己的紮紙,如人物及牲畜等等,老爺子您對這種說法的看法如何?」

  嚼著一塊板鴨,慢條斯理地道:「二位大人的說法沒有什麼不對,但如果是為了國家及社稷這些理由,二位大人的看法又如何?」

  馬、阮二人連連附和著,且高舉酒杯,道:「老爺子,所謂『公心不昧,六賊無蹤」,你真是一位大公無私,堅毅果決的英雄豪傑,老爺子準備如何處置這個籠中之鳥?」

  「叭」地一聲,放下牙等,紅臉老人離席而起,踱到了水樹八角窗邊推開小窗,立刻泄進一陣冷風,他籲口氣道:「為了避嫌,老夫決定由兩位大人派人前去掛他的點2再說老夫也不忍下手……」轉過身來,雙目淚光閃閃。

  阮大鉞歎道:「這正是古往今來的大英雄本色,我們這就派專使前去及時了斷,免得夜長夢多。」

  馬士英走到水樹一角,拉動了一根三色彩緩,不久水樹門外有人道:「大人有何吩咐?」

  馬士英開了水樹的門,對外面一個很矮的漢子低聲說了幾句話。那漢子立刻轉身離去。水樹門閉上,三人的酒興更濃了。

  高淩宇坐在地牢中想把劇毒逼出體外,只可惜這種毒很不好弄,真力不聚,且混身痙攣。連試數次,他長歎一聲只有閉目等死了。

  就在這時,地牢門處有了動靜,小鐵門一開,有人送進一個大盤,上有兩個菜一壺酒及一大碗飯和杯箸之屬。

  高淩宇無意吃東西,也沒有胃口。再說,此刻約三更左右,晚飯已過,早餐末到,這兒哪有好心人,會為他送宵夜來呢?

  送飯的人低聲道:「小夥子,吃點吧!這對你是有益無害的……」說完就把那小鐵門鎖上了。他認識此人正是負責看守的頭子,他手下還有四個大漢。

  有什麼好處,莫非這就是「吃差飯」?犯人在被處決之前,有一頓「差飯」,差即「紅差」之意,一出紅差也就是處決人犯。

  任何人想到這種結局,心頭都會有沉落感或無限的寒意,就是那些素日沉迷於某些宗教的人,一旦涉及死亡大限,必然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只不過高淩宇倒不是怕死,而是有太多該由他去做的事己無法去完成了,尤其是留下孤兒寡妻,叫他們如何渡日?

  他思潮起伏地想了一會,目光又落在那飯菜上,他忽然站起來,扶牆走近,把盤子端了過來。

  兩菜是紅燒鯉魚和罎子肉,聞聞酒,大概是花雕,實在沒有食欲,但他拿起竹筷撥著那碗乾飯,撥著,撥著,競撥出一個油紙包來。

  高淩宇心頭一動,拿起油紙包打開,內有碧綠色的藥丸五粒,約黃豆大小。另外在油紙內部寫了兩行字:「服下解藥後,兩盞茶工夫即可逃走。」下麵未具名。

  「會不會像在鐵冠英府中的牢內那個『霹雷指』胡松一樣,為了泯滅字跡,吞下紙條不久就伸腿瞪眼了?」

  他以為這沒有必要,已落入馬、阮手中,用不著轉彎抹角大費周章,以「亂民」或「暴民」的罪名就可以隨時處死他。但是,在這兒,誰會救他?

  這正是當機立斷的當口,因為不能逃走,也絕無生理,所以他不再猶豫,用酒把藥服下。大約不到盞茶工夫,混身煥熱,汗出如漿,而且腥臭無比,立感混身像卸去千斤重擔一樣。他感到驚異而狂喜,這兒會有人救他?

  試運真氣,立感暢行無阻,此刻的心情,真是最最無法形容的了。而就在這時,忽聞地牢門外那看守的頭子口音道:「您吩咐的事……小的都作了……您……您為什麼還要殺我……。」「砰」地一聲,有人倒下。接著鐵門上「當哪」一聲,似乎大鎖已開。

  高淩宇一躍而起,他相信救他的人是內在的了,會是誰呢?就像上次遇上那鬼魅似的老人一樣,有個人以鴛鴦瓦助他逃走的,十之八九也是己方的人。

  他剛剛躍起,就聽到「砰」地一聲,好像是一件笨重的東西被丟在地牢門外,他竄到門口,見那牢頭混身無傷,已死在牢門外,巨大的鑰匙掛在巨鎖上悠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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