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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旋踵間,小二早從店裡扛出一管大秤,一根棒子一根繩,小二與金小山二人合力抬起來,掌櫃的親自掌秤。

  這掌櫃的可真仔細,寧可秤尾上翹,不讓大秤向下的忙收起秤錘叫道:

  「六十四斤重,算得是一頭大山豬。」

  金小山木訥的面無表情,一旁的小二卻笑對掌櫃道:

  「山豬比家豬好吃,肥少瘦肉多,在肚皮肉也脆嘟嘟的,可好吃著呢!」

  掌櫃的一聽,怒視小二一眼,而使得小二良知失言的忙提著在大秤回店裡。

  邊捋短須,店掌櫃好一陣琢磨,才緩緩的道:

  「看你人再聽你說話,好像北邊移過來的吧,離鄉背井另闖天下,也著實的不容易。也罷,我就給你五兩銀子。」

  金小山心裡明白,如果他不是遭到毀家之災,五兩銀子他絕對不賣,而眼前——

  「掌櫃的,我說過,你隨便賞,多少我不計,五兩就五兩吧,今晚我還得在你店裡住一宿呢。」

  掌櫃的一聽,呵呵一笑,道:

  「你請進,重陽鎮上也只我這—家飯店。」

  金小山幫著小二把山豬抬進店裡,金小山心中明白,五兩銀子可是回家鄉的盤纏,如果不省著吃,只怕難以走到地頭上。

  於是,這晚他只叫了一碗面,即便他快要倒在客店那張通鋪上以前,見店家已鹵了幾大盆香嘖嘖的白豬肉,他也只是乾咽了幾口唾沫而已。

  這晚上客店裡一共住了兩個客人,除了金小山外,另一個卻是個病體奄奄老者。

  老者睡在土炕一端,不時的一聲「哎唷」,接著就是一陣咳嗽不斷,而使得金小山睡著又醒,幾次三番難成眠,加上家遭劇變,心情開始毛躁起來,但他在看了老者以後,心事沉重,心緒更加難甯,因為老者不時的偏過頭來望望,那深陷的雙眼,乾裂的大嘴,而破棉被下似在顫抖……

  金小山移動身子到老者身邊,道:

  「老爺子,你是——」

  白眼球上翻,老者抖動一嘴白須,道:

  「既餓又病,一樣也不是人受的喲。」

  金小山一怔,道:

  「你能不能吃得下?」

  老者點點頭,道:

  「一碗清湯麵最好不過,可是——」

  金小山立刻走出房間,把店小二叫來,道:

  「這老人家要碗面,你快遞過來。」

  小二一怔,冷冷的道:

  「你付錢?」

  金小山面無表情的道:

  「一碗面能值九何,算在我帳上就是了。」

  不料炕上老者又喘聲,道:

  「年輕人,你再叫他加上兩個雞蛋。」

  金小山回頭望,早聽得小二道:

  「怎麼樣?要不要加?」

  金小山咬咬牙,道:

  「只管加來。」

  不旋踵間,小二已把一碗湯麵送進客房內,上面還真的加放了兩個快黑的鹵蛋。

  老者歪著身子吃,沒多久,已把一碗面和兩個鹵蛋全吃下肚子,而一旁的金小山卻愣愣的問道:

  「老爺子,你可以睡了吧?」

  老者擦拭著鬍子,點點頭道:

  「我睡不著,不過我儘量不驚動你,小夥子你睡吧。」

  金小山道:

  「這時候我倒也睡不著了,」

  一陣沉默後,老者道:

  「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呀?」

  「金小山。」

  「哪裡人氏?」

  「從山西洪洞過來的。」

  老者咳了一聲,道:

  「那應該有家有眷,小夥子,你家在哪裡呀?」

  金小山想哭,但他躺在炕上猛吸一口氣,道:

  「黃龍壩北邊不遠處。」

  老者喘著氣,半天又道:

  「黃龍壩近荒山,那地方可荒涼呢。」

  金小山咬咬嘴唇,道:

  「我那個家已經完了,眼下我是要往山西去的。」

  老者偏過頭看看金小山,道:

  「敢情回老家?你家怎麼完了呢?」

  金小山摸著口袋,口袋裡有五兩銀子,另外就是一個被燒得變了顏色的銅扣子,猶似身處噩夢中一般,金小山雙目直愣愣的望著屋樑,道:

  「一場大火燒了我的家,我的孩子妻子,也燒了我的一切,什麼也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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