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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第九章 莽莽雲山

  大漠的氣息摻合著牛羊特有的腥膻味飄散在灰蒼蒼的天之下,而原野的水草便應和著牧者的角鳴聲微微迎風搖晃,有高大的馬匹在地平線上馳騁,鞍背上坐著的全是些頭戴著銅片的小圓帽穿著的邊塞牧民。

  綿延的天山山脈高聳入雲,一直向灰茫的極處伸展而去,不見邊緣,探不著盡頭,仰首攀注,連群峰也全隱迷入漫的雲霧裡,隔得那麼遙遠,那麼空渺,那山頂,似是另一世界的另一片仙土。

  顯著的是氣候。就這一個多月、兩個月不到的時間,秋與周雲像是奔脫了酷熱而迫向寒冷,就那麼快的,一身單已保不住溫暖,而需要再在外衫內加上一件夾袍才行了。

  現在,他們已到了天山廣闊的山麓,這些個日子來,也真謂勞苦奔波,餐風飲露了。

  兩張面孔都染滿了風塵,臉上的線條刻劃出疲乏與倦怠烙印,勒住了馬,他們默默地,卻神往地向眼前的景色凝低緩地,秋離道:「邊疆風光,果然不同凡響,老友,你十分熟悉。」苦澀地一笑,周雲道:「這象一場充滿了甜密與悲涼的夢境……往日的生活情趣宛如就在眼前,但是,我知道卻已永遠不能重溫了………」用食指擦了擦黑衣上的雪亮銅扣,秋離深沉地道:「此等生活便是不能重溫亦罷,那些時光沒有什麼可以追戀的,一群無義的同門,一個昏庸的師父,加上那意志不堅的女人,融合起來,只是一段僵混的日子而已,是正應慶倖早些脫離苦海。」面罩後的目光是一片淒黯,周雲悠沉地道:「但是,師恩總如海,伊人難忘情……」哼了一聲,秋離怒道:「狗屁的師恩如海,你那師妹更不是東西.還有什麼難忘之情?老友,你身為昂藏男子漢,記住做起事來更要象個男人,不應婆婆媽媽,拖泥帶水。」垂下頭去,周雲傷感地道:「縱使我今天落得這種下場,我仍無法怨恨他們太深,我明白我只是個倩與法的犧牲者,但是。我儘量解釋做這是我的命運欠佳……」「秋離上挑的眼角倏豎,煞氣畢露地道:「老友,人力可以與天抗衡,豪氣能淩雲入霄,說什麼命運欠佳?如果不是你那混帳師父硬逼你下天山,如果不是你師妹難抗誘惑,如果不是那無邊湖的雜碎暗算於你,今天你會落得這般淒慘麼?」一揚頭,他又憤怒地道:「我秋離自幼孤苦伶仔,受盡欺淩,憑的是一顆頭顱滿腔熱血,持的是忠義於心雙肩承信,以不屈不撓之志,不畏不懼之膽,在刀山劍林中闖得今日的地位,我自來恩怨分明,毫不苟且.人賜我恩我傾力還報,人予我仇我百倍索複,沒有任何含混,你與我結交,我也希望你象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別做那一千錐子也紮不出一滴血來的綿羊!」雙目含淚,周雲激動叫:『秋兄……」秋離狂悍地道:「天山近在眼前,你自然百感交集,臨鄉膽怯,但你不可忘記你所受的羞辱,委屈,體被毀的幸福,前程,都是誰賜給你的?是誰謀奪你的?尋出仇恨恩怨的根源,清報償!」周雲哀傷地道:「來到天山腳下,秋兄,我心中惶亂無主,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辦,這些血淋淋的仇怨……你叫我怎能向門索取?」雙目一寒,秋離冷森森地道:「俗語雲:你非只因強出頭,但我既然答允你管了,我便貫徹到底,你不忍下手,我來,所有後果,讓我鬼手一人承當!」周雲焦惶地道:「但是,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再說了,中原雙絕劍是你的第二恩師,連他們也畏首畏尾,不敢出頭管這件事,鳴這件事不平,那麼,我秋離便一個人來,天下的正義需要伸張,冤屈必須洗雪,這惡人,我做了!」急得全身哆嗦,周雲慌忙道:「秋兄,你千萬不要錯怪了我的兩位恩師,他們老人家尚不知道我已落得今日模樣,他們一直還以為我仍是在霧山……」面色微見緩和,秋離道:「此言可真?」周雲連連點頭道、「我怎會欺騙你?」以祈求的目光望著秋離,周雲又低切地道:「秋兄,。登臨天山之後,我只想找那陷害我的人一決生死,別的,我便罷了,我不願多染血腥,也不能,也不忍……」秋離沉默了一下,冷冷地道:「你那負惰的師妹呢:「周雲痛苦地道:「既曾愛她,又怎能傷她?」有一抹嘲弄的冷笑浮在秋離唇角,他又道:「你那情理不分的掌門師父呢?」垂下頭來,周雲低啞地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重重地一哼,秋離怒道:「你那些蛇鼠一窩,縮著狗頭不敢仗義執言的同門師兄弟呢?」咬咬咬牙,周雲微弱地道;「同門皆如手足……手足怎好相殘?」「呸」了一聲,秋離道:「婦人之仁,真是個婦人之仁!」吞著聲,周雲訥訥地道:「秋兄,你要恕我情非得已秋離冷竣地道:「我只是為你一口氣咽不下!」長歎一聲,周雲道:「只要元兇罪魁能殺之雪恨,我也就心滿意足了……」目光注視著灰黯的天際,秋離沉著面孔,冷冷地道:「眼前,那無邊湖的小子已成為你師妹的夫婿,又是你掌門師父的恩人,他們容你向他報復?」微微一怔,周雲低聲道:「只要我說明原委,剖析根由,我相信他們也會不恥那廝的為人,同意由我與他自行了斷!」秋離淡淡一笑,道:「如果那小子不承認呢?你可有見證?可有根據?在此情此景之下,只怕他們是信他不信你了!」呆了呆,周雲激昂地道:「但我說的全是實情,全是千真萬確的事,他們不能不顧公理,不伸正義,甚至……甚至我可以脫下面罩給他們看……」斜瞅著周雲,秋離冷漠地道:「什麼叫公理?什麼叫正義?在今日的天下,陰詭早已淹沒了公理,邪惡早已吞噬了正義,沒有實際力量的支撐,公理與正義是空談!」頓了頓,他又陰沉沉地道:「周兄,那人如今與天山派的關係,比諸你,要來得密切!」怔怔地愣了一陣,周雲悲涼而失望地道:「這樣說來……以理相爭是無望的了?」以悲憫的眼光望著他,秋離緩緩地道:「我的推測是如此……」喃喃地,周雲道:「不會有錯嗎?」無聲地歎了口氣,秋離道:「但願有錯?」停了片刻,秋離又緩和地道:「老友,你要明白我,我是個酷愛生命與留戀人間的江湖客,我嘗夠了血腥,歷盡了搏殺,並不喜歡干戈,我看見多少生命的終結,我體會出多少那種無奈的哀涼,我同情他們,相反,我也知道那臨去的目光中懷有的依依。但環境逼我,情勢迫我,要生存,要衛道,要做一個仰俯不愧於天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我卻不得不日以繼夜地幹著這種令自己也厭惡了的事情……」伸手握著秋離的手,周雲誠摯而理解地道:「我知道你,秋兄……

  舔舔嘴唇,秋離道:「上天山,要來的總免不了,你心裡,應該先有個準備,到了時候不致於失措。反正,咱們走一步算一步吧,如果你一切堅持,我也由你,這總是你的事。但你須記著,該忍的要忍是超人,不該忍的也要忍,就是廢人了!」,沉重地點點頭,周雲低啞地道:「我會記著。」秋離反手拍拍他的肩頭,道:「由哪裡上山?」略一猶豫,周雲道:「我想,從『雪池道』上去,那裡是登臨天山的正路。」想了想,秋離低聲道:「你是被逐出門牆的天山弟子,又曾另投別師,從天山的大道上去,他們會放行麼?」苦笑一聲,周雲傷感地道:「我好言相講,他們總也該多:少念在同門之誼上,不能太不近情理……」秋離含蓄地一笑,意味深長地道:「若是這些混帳稍懂得:一點情理,他們便不會逐你出天山,更不會一個一個縮著腦:袋裝聾作啞,任你含冤負屈……」周雲仰望天際,而天空堆聚的灰雲似在無聲嘆息,他低低地道:「掌門決定之事,沒有人可以改變,我那些師兄弟在派中分量不夠,他們自然不敢表示什麼……」冷冷一笑,秋離道:「但是,他們至少該發出不平之鳴,沒有身分,卻該有膽量及正義!」搓搓手,周雲詞窮了,他乾澀地笑著道:「他們都不是你,然而,他們拿不出你的豪氣與膽魄來,秋兄,我常想,如果:能早日識你,情形必然大為改觀……」傲然一笑,秋離道:「非我姓秋的驕狂,此言誠屬不虛!」頓了頓,他一拍手,道:「現在,我們上天山!」周雲小心地道:「從正路抑是小徑?」秋離豪邁地道:「自雪池道正門而入!」點點頭,周雲低細地道:「謝謝你替我留下一點面子……」秋離尊重地道:「你方才說的對,我們要堂堂皇皇地登臨:天山,而非鬼鬼祟祟,不論他天山是什麼龍潭虎穴!」說到這裡,秋離揮手道:「馬前引路!」於是,周雲策馬奔出,秋離跨下的黃騾子緊緊跟隨,現在是下午,隔著黃昏,也沒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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