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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三


  將馬纏在手指上,燕鐵衣閑閑的道:「其一將來你大可擇人而事,以你的容貌和聰慧而言,十分輕易的便可嫁得一位如意郎君,嫁得一位既俊且富的如意郎君,那時,還怕缺少什麼?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只怕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冷凝綺古怪的一笑,道:「其二呢?」

  燕鐵衣正色道:「其二,你可住到『楚角嶺』我那裡,如果想做事,我會給你一份輕鬆的活幹,如果不想做事,想嫁人了,我再替你撮合一門稱心意的婚事,包管叫你熨貼滿意。」

  冷凝綺平靜的道:「多謝你的美意,同樣的,盛情我也心領了!」

  燕鐵衣皺眉道:「不要固執,冷凝綺,我看不出我提供給你的兩個法子有那一點令你不能接受的地方?這兩個法子的內容都合情合理。」

  冷凝綺深深歎了口氣,她一反慣常的嬉笑怒駡形態,模樣十分沉重,也十分悒鬱,低啞的說道:「不是我不接受,而是我的個性處境與自尊使我無法接受;大當家,嫁人,是一般女子的自然歸宿,天經地義應該如此,但我不同,我浪蕩慣了,心也野了,最重要的,我聲名狼藉,敗柳殘花之身,好人家的兒郎誰敢要我!而那些橫眉豎眼的三山五嶽之徒,我又不願嫁,給人做小我忍不住這口氣,嫁個正配又難找主見,再說,我不適宜做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我也不是那種材料……不錯,我有過嫁人的念頭,和賀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這念頭還非常殷切,但是,有生以來頭一遭興起這個念頭,便又破滅得如此之悲慘醜惡……『曾經滄海難為水』是談不上,至少,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一談嫁人,別說我不夠格,也心寒了;到你那兒住,不可能,因為我不是寄人籬下的個性,你那兒堂口大,規矩嚴,上下人多,我這些毛病怎麼住得下去?也住不出個『好』來,要說等你為我撮合婚事,說句不中聽的話,你『旗盤』裡雖然盡多俊彥之才我還看不上眼呢!」

  燕鐵衣感喟一聲,道:「你也不要太挑剔了,女人的青春並經不得多少日子。」

  忽然笑了,冷凝綺道:「『青龍社』的人要我挑一個合意的嫁,卻也不是沒有。」

  精神一振,燕鐵衣忙問:「那一個?說出來聽聽,只要可能,我會設法!」

  冷凝綺嬌媚的道:「就怕那人看不上我。」

  燕鐵衣頗為有勁的道:「先說是那一個?別忘了『青龍社』的龍頭就在你面前,別的事不敢誇口,『青龍社』範圍之內的大小事體,我還自信作得了主!」

  稍稍有些忸怩,冷凝綺道:「難了,這事……」

  燕鐵衣著急的道:「還沒有把那個人是誰講出來,怎麼知道『難了』?難不難我會比你更清楚;快點告訴我你中意的人是誰?我來替你拿主意。」

  冷凝綺的臉兒竟然泛出桃花一抹,她輕輕的問:「真的?」

  燕鐵衣誠心誠意的道:「看我這樣子像是在開玩笑?」

  撲嗤一笑,冷凝綺道:「大當家,你一定不會答應。」

  燕鐵衣忙道:「你還沒說出那人是誰來,怎麼知道我不會答應!」

  纖纖玉指往燕鐵衣鼻尖一點,冷凝綺道:「就是你。」

  呆了呆,燕鐵衣道:「我?」

  冷凝綺雙頰飛紅,嬌羞欲滴:「不錯,是你。」

  燕鐵衣也不禁大大的尷尬起來,他連連搖頭:「荒唐,真是荒唐,簡直是在開我的玩笑!」

  冷凝綺垂下頭,低低的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我明明知道這事不可能,但你逼著問我,我也只好將心裡所想的告訴你,『青龍社』中叫我挑一個人嫁,我就想嫁你,當然,這本是我的妄想,不啻癡人說夢,但,至少我已告訴你我的想法。」

  歎了口氣,燕鐵衣窘迫的道:「別逗了,泠凝綺,我在同你說正經的。」

  冷凝綺仰起臉來,深沉的道:「我說的並沒有不正經呀。」

  燕鐵衣苦笑道:「這是不可能的事。」

  點點頭,冷凝綺道:「是的,我也知道這事不可能,我從來也沒認為可能過,所以,在未說出是誰之前,我已經再三聲明這只是一種妄想。」

  燕鐵衣咧咧嘴,沒有說什麼,他能說什麼好呢?

  冷凝綺幽幽的道:「我知道你不會看上我,我是個不潔的,污穢的,不清白的女人,你卻是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巨擘,如果你要,盡有比我好上千百倍的佳麗,送到面前,而且全都是十足的閨秀出身,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別說這樣的想法近乎荒唐,就是我們兩人的名姓連在一起,對你來說也是一種沾辱,大當家,我只是說說罷了,其實,我根本沒當它是一回事,也不敢當它是一回事。」

  燕鐵衣靜靜的道:「冷凝綺,男女之間的婚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這需要緣份,而且,還需要有時間彼此瞭解,產生情感,並非口頭上說說就能決定的。」

  冷凝綺淡淡一笑,道:「你就當我是說說算了,別記在心上,否則,你憋得慌,我更不好受,因為 ,到底你是拒絕的一方,比較能夠容忍的!」

  燕鐵衣歉然道:「你也別多心了!」

  冷凝綺道:「是我自找難看。」

  目光注視著緩緩向後退去的地面,耳中聽著清脆又單調的馬蹄聲,燕鐵衣沉默了,他想得很多,尤其是,他想到冷凝綺突如其來的施出這一手,是否也關係著期限屆臨的那天,對她武功被廢的懲罰有所挽救?

  燕鐵衣真沒想到冷凝綺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而看當時的情形,這個女煞星卻又似乎是頂認真的,並不像在調侃或操揄。

  但是,這件事卻是匪夷所思的,簡直——令人啼笑皆非。

  過了好一會,冷凝綺爽朗的問:「大當家,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笑笑,道:「沒想什麼?」

  冷凝綺安詳的道:「別想了,就當沒那回事,好嗎?」

  燕鐵衣微窘道:「希望你也看開點。」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我當然看得開,大當家,坎坷的人生,悲慘的命運,痛苦的歲月,這些,從小便折磨我到如今,若是看不開,我那能活到現在!」

  燕鐵衣忙道:「是這樣就最好了……」

  頓了頓,他又道:「冷凝綺,我有點感想,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嫣然一笑,冷凝綺道:「關於我的?」

  點點頭,燕鐵衣道:「關於你的。」

  冷凝綺道:「請說。」

  又舐舐嘴唇,燕鐵衣沉穩的道:「在我浪跡江湖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來說,像你這樣的女人我還確是少見,女人的本領、心性、智慧、作風、反應、思想等等而言,如果,早幾年便能除去惡習而改向正途上走,我相信你的境況與際遇,必然大大不同於目前;黑白道上有你這樣資質的並不多,明確的說,少之又少。設若各方面都能容於常規之內,一切絕對超越你一向的做法多多。今天,你我就沒有這樣的麻煩及遺憾!」

  冷凝綺默然片刻,悵悵的道:「現在說這些做什麼呢?事實上已經遲了!」

  燕鐵衣坦白的道:「老實講,冷凝綺,在這些天裡,我們兩人可以說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我一直都在仔細的觀察,謹慎的注意,希望能夠再瞭解你深些。」

  睜大了眼,冷凝綺道:「你觀察到些什麼,又注意到些什麼嗎?」

  搖搖頭,燕鐵衣道:「很抱歉,沒有,迄今你的一貫作風及心性仍舊也是我所知道的你——『血蒙嫵媚』;我竟沒有另外找出一點屬於你的什麼!我是說,屬於你的善良的一面,我曾想找出任何可以原諒你的藉口來,只要一樣就行,但是,我找不出來,至少,到現在還找不出來。」

  冷凝綺淒惻的一笑,道:「犯不著這樣,大當家,我早已認了命,誠如你說過的話,我也該滿足了,這總比死了強,尤其比被『八環聚義』那一批惡毒畜生吊死要強!」

  燕鐵衣低緩的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已是非常的寬容你了!」

  冷凝綺傷感的道:「我明白,而且,我也從沒忘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燕鐵衣道:「這倒不值一提。」

  冷凝綺道:「這是事實。」

  目光是柔和的,燕鐵衣道:「只希望你不要記恨我。」

  冷凝綺直率的道:「我會記恨你,因為你堅持廢去了我的武功,我唯一的倚賴;而我也會感念你,因為你救了我的命,使我不死在那些我不甘死的人們手裡,就是這樣,對你,我會又痛恨又感激,又詛咒又祈禱。」

  燕鐵衣道:「你倒相當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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