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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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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噎了一會,冷凝綺軟弱的道:「我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唯一的一個要求,行不行?」 燕鐵衣毫無情感的道:「只要我能接受——你斟酌吧。」 吸了口氣,冷凝綺哽咽著道:「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燕鐵衣,只一個月,一個月之後,任你廢除我的武功,甚至殺了我都可以。」 雙眉皺起,燕鐵衣道:「為什麼?」 咽泣片刻,冷凝綺苦澀的道:「我要完成一件事……一樁心願……在這一個月裡,我會竭力去做,或者時間太倉促,但我在一月之限到期的那天,不論做到了多少,都會履行我的諾言,任由你來處置。」 沉吟著,燕鐵衣道:「冷凝綺,我有點懷疑——你曾經撒過很多次謊,你也並不是一個誠實的女人,如果你這一遭又不是說真話。」 冷凝綺惶悚焦迫的道:「我向你發誓,向你賭咒……燕鐵衣,我絕對講的是真話,絕對遵從我的諾言,我不會騙你……你說過,浪蕩成性的女人,一生中也有一次以上付出真正感情的時候,就算我經常虛詐,我也總會有幾次是說的實話,現在,我完全是出自衷心,一片赤誠,字字句句都是真心話,燕鐵衣,請你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燕鐵衣緩緩的道:「如果你跑了呢?」 搖搖頭,冷凝綺幾乎又要哭了出來:「不,我不會跑,我決不會跑……燕鐵衣,假使你信不過我,你就跟在我身邊監視著我,直到限期屆臨的那一天……」 燕鐵衣大搖其頭:「開玩笑,我那有這麼些閑功夫跟著你一個月?況且,我自己還有自己的事,一個月的時間太長,我……」 冷凝綺激動的打斷了燕鐵衣的話:「你多少發點慈悲,行行好,我求你,我請你,我央告你……你就抽出這一個月的功夫來監視我,用你一個月的時間來換取我終生的痛苦,我相信你的事再忙,也不會有我一輩子的心願所系來得重要,你只消花一個月的時間,我卻賠上永世的灰黯……燕鐵衣,求你。」 臉上的神色極其複雜,好一陣,燕鐵衣才沉沉的道:「你真會履行諾言,不在半截腰上耍花樣!」 連連點頭,冷凝綺道:「我起誓,我絕對履行諾言,不出任何花樣。」 燕鐵衣咬咬牙,道:「好吧,我便豁上這一個月的功夫,再來度量一下人心。」 於是,「照日」短劍沾著血跡歸鞘,啞簧的輕脆聲聲,竟震得冷凝綺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 燕鐵衣也早已有了主意——他跟隨冷凝綺身側,可以在眼皮子底下監視對方的一行一動,若有異狀,尚可來得及預防處置,若是放任她自行離去,萬一屆時她食言毀語,則等於龍入大海,再要追尋,便難上加難了…… 冷凝綺僵直的站立著,好一會,方才緩緩轉過身來,她的表情悲楚憂惶,淚痕斑斑,一副梨花帶雨的憐人模樣——這一刹那間,燕鐵衣不覺有些震動。他發現,冷凝綺在這須臾間的形態,竟是如此赤裸裸的哀傷,如此毫無掩飾的絕望,如此透澈的嬌弱,又如此純真的怨意,沒有做作,沒有裝扮,一切會出自內心,由自自然,就好像一個絲毫不懂得隱藏或掩遮情感反映的童稚少女一般。 冷凝綺在詭異陰詐的江湖道上打了十餘年的滾,而且出身在最險惡黑暗的環境裡,她本人更是出了名的歹毒冷酷,放蕩形骸,她不但世故、老練、狡猾,更知道如何以虛偽來欺騙人、保護自己,似這樣的一個女煞星、黑魔女,卻在這時流露出豆蔻少女那樣純摯真情來,雖只頃刻之間,卻也怎能不令人感到驚異納罕? 拭去臉上的淚痕,冷凝綺幽幽的道:「大當家,再謝你一次對我的寬容。」 燕鐵衣低沉的道:「只希望你不要使我對你灰心。」 冷凝綺嘆息道:「還要我剖出心來你才相信?」 搖搖頭,燕鐵衣道:「記住你的話就行了,冷凝綺,我並不是經常容易相信一個人的,尤其似這種情況之下你這樣的人!」 冷凝綺陰晦的道:「你寬念吧,大當家,我不是個好人,但我也絕不是一個毫無心肝的人,我壞,卻尚未壞到恩怨不分的地步。」 燕鐵衣正色道:「好,既是如此,我也不再多說了,但有一點你千萬記住,設若你有絲毫背信或意圖遁逃的念頭,甚至有這樣的形跡顯示,就莫怪我下手狠辣無情!」 冷凝綺直率的道:「假如我有此項企圖,你儘管下手,即使淩遲了我,我也決無怨言!」 燕鐵衣莊重的道:「有言在先,我們彼此把話都講明瞭,從現在開始,以後一個月的時間全是你的;我不干涉你的任何行動,但你卻要在我的視線之內!」 輕輕點頭,冷凝綺道:「謝謝你,我會做得使你滿意。」 望望天色,燕鐵衣的臉上又浮起了那樣溫柔童稚的笑容,他的口氣也親切得宛如在慰問自家的姐妹:「身上的傷,不重吧?」 冷凝綺苦笑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等會我自己敷點藥就行了;承你手下留情,大當家,盛情銘心,我就不再贅說了。」 燕鐵衣笑道:「你好功夫。」 冷凝綺有些窘迫的道:「大當家這不是在調侃我嗎?在你面前,我這點功夫實在登不了大雅之堂,就以我身上的傷痕來說,如果你存心要我的命,這幾劍下來,任是那一劍也足可達成目的了。」 燕鐵衣道:「我也中了你兩下呢!」 冷凝綺澀澀的道:「那兩下子我知道,僅只割破你的衣衫而已,實際上,這已是我最大的所能加諸於你身上的傷害了,我並不是不想傷你,委實是我的功力傷不了你,我費了好大的勁,只是割破你的衣衫……慚愧!」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一次,你比較吃虧,但若有下一次,情況可能便大有不同,鬥場之上,形勢乃是千變萬化難以揣測的,你被困綁了很久,又頗受虐待,無論身心兩面,多少都遭受影響,也是你今天敗陣的原因之一,否則,你會有更好的表現!」 笑得有些淒迷,冷凝綺道:「大當家別給我戴高帽子了,和你動手過招,就算我各方面的能力都正在高峰之上,也一樣難望你的背項,不是你的對手!」 燕鐵衣揚揚眉,道:「怎麼你忽然謙虛起來了?先前你還頗有自信,雄心萬丈!」 冷凝綺坦直的道:「先前是講的氣話,現在是說的實話,如此而已。」 哈哈大笑,燕鐵衣道:「我們走吧,我的坐騎就在對面的那座小崗子樹底下,你可以暫時乘我的馬,到那裡,全憑你的意思。」 收回了自己的兵刃,冷凝綺偕同燕鐵衣行向小山崗的那邊,她一面走著,一面輕輕的道:「大當家,我們到『大荒嶺』下的『鷹翼岩』去。」 燕鐵衣問道:「那個地方離此地有多遠?」 冷凝綺道:「大概三百多裡路,朝北走,不用太趕,兩天兩夜也就到了。」 本想問問去那裡幹什麼?但話到嘴邊,燕鐵衣又忍住了,因為,他說過,他不干涉冷凝綺的任何行動,只要冷凝綺不逃脫,不離開他的視線,其他的事他就無權干預,也不願干預。 這半天來,他明白,他對冷凝綺的折磨已經很夠了,現在,直到一個月以後,便任由冷凝綺去辦她自己的事吧! 悄細的,有如情人的低語,冷凝綺道:「大當家,你說過只要我不逃走,你便不限制我的行動,是嗎?」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而且我也言出必行。」 咬咬下唇,冷凝綺沒有再說什麼,兩個人浴著夕陽霞照,在暮靄浮沉中來到了小崗頂的大樹下,他們的形態平靜而和祥,看上去誰也不會知道他們彼此間的真正立場,倒似一雙郊遊踏青,盡興歸去的情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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