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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第七十章 牡丹園 牡丹解語

  懷著一種複雜又沉重的心情來到「秀樓山」,燕鐵衣並沒有費多大功夫,便找著了那幢依山臨溪,四周植滿牡丹花的精巧樓閣——「小秀樓」。

  「秀樓山」的山形非常奇特,一層層重疊的山岩往上聳升,寬闊渾厚而節次分明,就好像是一座聳立入雲的巍峨巨樓一樣,恢宏又雄偉,不是金碧輝煌的那種傖俗,而是和諧柔美的這般對稱,尤其被樓中的燈火與樓外門角的鬥大紗燈一泱,便更幽幻似夢似真樣的蒙朧了。

  洪坤說得不錯,這裡,是高雅兼具富貴,氣氛令人迷戀——就更莫論樓裡尚住有一位千嬌百媚的如玉佳人了!

  徘徊在「小秀樓」園外的空花矮牆邊,燕鐵衣舉旗不定,不知道該怎麼辦,以及用那一種方式來解決他如今的困境才好,江湖喋血十多年,生死陣仗見多經多了,但是,來搶擄或誘騙一個少女,這可還真是破題兒頭一遭!

  猶豫了老大一陣子,燕鐵衣實在拿不定主意,況且,心裡總有那麼一股子濃重的愧疚與罪惡感,這種感覺,也是他自來少有的反應;在主持過如此浩繁場面的「梟霸」來說,似此般憂惶不安、又苦悶焦愁的情緒,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可歎!

  「小秀樓」外四圍的院牆很矮,僅及人們的肩,而且砌造得十分雅致,只要看上一眼,便知道這圍牆不是來防備什麼的,而是用作裝飾的;此等情景,與「祁家堡」的深壁厚壘,高牆鐵網,可謂大異其趣,氣氛上完全是兩種情調,這裡的安適恬怡,與「祁家堡」的森嚴冷肅,乃是一個強烈的對比。

  但是,兩個地方卻都是住著一樣的霸道人物。

  又在片刻的遲疑之後,燕鐵衣總算好歹將心中散碎游離的意念聚成了形,他不管能否行得通,只有下定決心試上一試了。

  他也知道這是一樁如何冒險的事,但他卻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唯有豁出承擔一切不幸後果的勇氣,硬著頭皮付諸行動,至少,他如行動還能有個未知的希望,若是一直猶豫下去,不但一事無成,任什麼也都耽擱了。

  他當然是從「小秀樓」的後面掩進。

  在燈影婆娑的綽約朦朧裡,燕鐵衣飛起的身形有如一抹鴻翼橫空的掠影,只是微微一閃,他已攀上了二樓右側窗簷的外面。

  他所攀附的窗簾之內,即是易秋盈的香閨了。

  窗戶是細木條厚的鏤細紋冰花格子窗,糊著上佳的雙層棉紙,窗簷斜排向下,簷角還懸掛著兩枚精巧的小風鈴,微風拂過,便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叮鈴鈴」「叮鈴鈴」……

  窗子裡,燈光明亮,人影晃動,顯然房中的人並未休歇,而從影子的晃動上看,房中是兩個人,倒映窗紙上的影像,證明這兩個人全是女子。

  燕鐵衣不是用一般的「倒掛金鉤」方式倒掛下來,他是整個人伏在斜面的簷上,當然,他必須提住氣以減輕自己的體重,否則,窗簾的構造是承擔不住一個常人的重量的。

  現在,他在考慮用什麼方式進房。

  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至少,在他的計畫確定成敗之前,他不希望驚動樓下的人。

  這不是畏懼,燕鐵衣毫不畏懼,他只是內疚與不安而已,主要的是,他不願在自己的意念被確定是否能為對方接受前便先遭破壞。

  最後,他決定不再等待。

  他試過,窗子只是掩上,並未下栓。

  這扇精緻的窗戶,只是微微向上一掀,就像被一陣清風拂起來一下似的,聲音細微似乎沒有發出,燕鐵衣已經翩然掠入房內。

  少女的閨房燕鐵衣自來很少有見識的機會,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位少女的房間都似眼前這一間同樣的令人激賞——這是一大間房子,通體是一種淺淺的乳黃色調,而地面卻是用紅木的小塊排成了一朵朵線條聲齊的牡丹圖案,從雕著暗花的玉黃色承塵上垂掛下來幾重如夢如幻的紗幔,就把這間大房子隔成了一大半與另一小半,外間還擺設得極為勻稱的高幾盤案,壁上懸著山水直條數幅,斜掛著一具形式奇古的琵琶;一隻黃銅小鼎正冒著嫋嫋檀香,玉屏風上灑著一大片透逸的竹影,半遮著一張黑漆油亮,上置文房四寶的獸腿書桌,兩排書架上密密的排滿了書籍,另一幅鮮的工繡牡丹便在兩具書架的當中,從這裡,面對著重紗隱約的那小半間裡,顯然是佳人尋夢之處!只見羅帳半挽,絲衾展攤,雖然看不十分真切,但那一種旖旎嬌慵的幽柔情調,卻足以令人心蕩氣促,色授魂與!

  這間閨閣,是集雅致、清淡、綺麗、高華、恬怡之大成,而且,更帶著那麼一股子淡淡的書香,一股子幽幽的綺麗!

  在房中那張矮幾旁,繡花框子早就撐開,一位眉目如畫、豔光照人的佳麗正在那麼安詳優美的繡花,在她身邊,另一位丫環打扮的俏妮子卻忙著卷線引針;氣氛是如此平靜寧諡,使任何一個破壞了這寧靜氣氛的人都會感到是一種罪惡,一種冒失!

  燕鐵衣即有這樣的感覺。

  他進房的動作太過輕悄,以至他站到窗側有好一陣子,房中的兩位少女都沒有發現,沒有感觸。

  此刻,燕鐵衣相信這主僕兩人都不具武功的修養了。

  屏息沉默片歇,燕鐵衣朝前走近,他背負著一雙手,腳步輕靈得就像是飄浮在地面上一樣,絲毫不帶聲響的來到兩位少女身後。

  兩位少女在專心的微微垂首刺繡,她們側臉對著燕鐵衣,燕鐵衣這時便站在兩位少女的側後方,假如被一個不知情的人看見了這光景,包管不會相信實際上的內幕,還會以為是兩小口子在如此良夜,玉手挑繡,靜賞幽閒呢!

  挑著繡著,那明麗美豔的少女似是下意識中覺得有種惴惴不安的感應,她輕輕抬起視線四顧,卷翹的睫毛密密如——於是,她便看見了站在旁邊的燕鐵衣。

  在刹那的僵窒之後,她的喉嚨裡倒抽了一口涼氣,但是,她急忙撫住自己的嘴,一雙水盈盈的鳳眼中透露出驚恐之色,玉也似的瑩白的臉龐便更形透白了。

  那俏丫頭也似有所覺,她猛的轉頭望去,卻只是大大的一呆,表情愕然又迷惘,可是,卻顯而易見的並沒有她家小姐那樣緊張惶悚。

  微笑頷首,燕鐵衣從容儒雅的柔聲道:「二位姑娘,晚上好——這位小姐的女紅可真是細膩精巧,繡的是牡丹花,色澤調配鮮豔自然,繡工生動,幾可亂真,花在緞面神韻浮凸,就和活的一樣叫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摘;但葉片枝梗卻也必須加意襯托才是,常言道:『牡丹雖好,尚須綠葉扶持』,兩相湊合,才各顯其美,相得益彰。」

  坐在飾凳上的少女像是努力抑止住自己的恐懼,她勉強鎮靜下來,放下撫在小嘴上的手,她怯怯的望著燕鐵衣,聲音有些微微發抖:「你……是誰?你想要做什麼?」

  那俏丫環也定下心,朝她小姐身前一擋,強硬的道:「半夜三更往人家閨繡房中闖,非奸即盜,絕不是什麼好人,更不會安著什麼好心,我要警告你,你如果想打什麼歪主意,只怕就要後悔莫及;你可打聽過我們這兒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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