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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一


  熊道元又得意洋洋的道:「這還不算稀奇,魁首,最罕異的卻是這對鐲子裡頭那條龍與那只鳳——這龍與鳳的圖紋不是浮雕在鐲面上的,而是天生嵌含在鐲子裡頭,龍和鳳的形狀完全是自然生成,那等細緻,那等逼真,連龍的鱗甲、須角,鳳的彩羽、冠垂,也纖毫畢露,栩栩若生。龍圖是淡青,鳳圖是淡紅,據說,乃是這『雪晶玉』吸取了天地精英之氣,經歷千百年之蘊孕蓄化,才能形成,另外,若對著燈光翻動這雙鐲子,裡頭嵌合著的龍圖鳳影,便會在閃耀光中波動回轉,彷佛振翼飛舞一般……魁首,你說,這是不是一對價值連城的寶物?」

  點點頭,燕鐵衣讚歎的道:「如照你說,這對龍鳳鐲子非但是曠世奇珍,更乃無價之寶了,何止其價『連城』而已?天下之大,異多巧異之物。」

  熊小佳抿抿小嘴,道:「大哥,瞧你說得活神活現的,我倒不覺得這對鐲子有什麼了不起;它再怎麼好,再怎麼稀罕,卻總是沒有生命的美物,吃不能吃,用不能用,遠不及朋友的關注,親人的摯情來得彌足珍惜!」

  熊道元忙道:「你懂什麼?這對鐲子可不得了!」

  燕鐵衣頷首微笑,嘉許的道:「不錯,二妞說得對,人是有靈性,有精神力量倚仗著活下去的,物欲並不能代表一切,人所需要的,往往不能由任何有價的東西來頂替,奇珍異寶,總是死物,它在它的主人最殷切希望情感的關注或安慰時,卻仍只一片冰冷木然?」

  一大盤熱騰騰的鮮肉包子就在這時端了上來,燕鐵衣向熊道元一伸手,似笑非笑的道:「請吧,這是你叫的。」

  熊道元忙道:「呃,魁首,你先用!」

  燕鐵衣笑道:「不必客氣啦,我還沒有你這麼餓。」

  於是,熊道元告罪一聲,開始展其金龍之爪,狼吞虎嚥起來;如果沒有人見識過「風捲殘雲」的意義,只要看看熊道元的吃相,便即能深刻體會其中的神髓所在。

  熊小佳掩著嘴悄笑:「大當家,我哥的吃相真驚人啊,你若回去餓上他幾天,他准能連桌子也一起啃了!」

  滿滿塞著食物,熊道元的兩腮鼓得老高,他一面用力咀嚼下嚥,一面狠狠的瞪著熊小佳——一張青臉漲得通紅!

  燕鐵衣笑道:「慢慢吃,慢慢吃,別這麼兇神惡煞的樣子,沒有人會和你搶,道元,你若叫不知情的那一位看見了,還准以為『青龍社』把你餓慘了呢!」

  嘴裡咿咿唔唔的,熊道元想說話,卻一時不能一嘴兩用,又嚼東西又發言。

  店小二吆喝著,高舉託盤走了過來,開始上菜啦。

  燕鐵衣望了店小二一眼,目光自然掃到一邊,卻發覺坐在自己右後側的兩個食客,正在賊頭賊腦的盯視著熊小佳,兩個人,全是一樣的饞像。

  那兩個食客,穿著相當華麗,卻又都流露著一股掩飾不住的粗氣,看起來傖俗得很;一個肥頭大耳,滿臉橫肉,另一個正好相反,獐頭鼠目,瘦比人乾,兩人的眉宇之間,皆有著那種蠻橫又暴戾的味道。

  燕鐵衣收回視線,並未放在心上——他見多了這類角色,大多是剛發過一筆橫財的江湖客,再就是強扮斯文的市井潑反之屬,氣焰囂張卻一無是處,典型的「髒猢孫」,登不得大雅之堂。

  女孩子長得美,生得俏,便不能禁止人家注目,其實這也是好事,有人看表示這女孩子堪瞧,要不引人注意了,倒也是一種悲哀,所以,男人看女人,在女人來說,也算是一種榮耀,一種暗地的驕傲。

  秀色可餐不是?何況,熊小佳原本就是個標準的美人胎子呢。

  那兩個長相不正,透著邪氣的人物盯著熊小佳不放,燕鐵衣一點也不生氣,眼睛生在人家臉上,他總不能去挖出來——其實這只如惹厭的蒼蠅,見腥便圍繞不去,無傷大雅,也只是惹厭而已。

  當燕鐵衣與熊道元喝酒的時候,他卻又注意到兩個座頭外鄰窗的一個食客——那人一頭白袍,黑髮高束,桌上擺著一頂青竹笠,背朝這邊,看樣子年紀不會太大,他引起燕鐵衣注意的原因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進膳,而且,舉止沉靜,太過沉靜了,卻每在燕鐵衣同熊家兄妹談笑之際便停筷不動,雙耳微豎,背脊挺直,這是個竊聽人們說話的本能姿勢……

  有些人專門喜歡竊聽別人說話,聽一些與他不相干的話,可能他沒有任何不良企圖,但他的習慣卻如此,這就叫做無聊,燕鐵衣相信那背對這邊的白衣人亦正是這等角色,也是「無聊」。

  燕鐵衣沒有疑惑什麼,也沒有猜測什麼,他看定那白衣人只是有這種好奇又不甚道德的竊聽習慣而已,他不以為對方會另有目的,因為,憑他燕鐵衣在此,對方又能達到什麼「目的」?

  酒樓這種地方,原是五方雜處,龍蛇混淆的所在,誰也不能禁止別人看,誰也不能禁止別人聽,尤其是,燕鐵衣覺得他們所言所談,也實在沒有什麼避人耳目的必要,一個少女要出嫁,論及男方的聘禮內容而已。

  像這種下聘的事,照一般習俗來說,男方的聘禮是貴重,越多,便越有面子,他們將一系列的禮品沿街迤邐,當眾展示,還生怕別人見不著,不知道呢,一份厚禮,原是為男女雙方增光彩,傳美談的盛舉。

  只不過,燕鐵衣疏漏了一點——有的人不會俱有似此傳統習俗的想法,如果這些人的念頭有了主觀上的差異,則對事情的著眼點就大有區別了。

  熊小佳也一定察覺了有人在向她偷窺,但這位俏姑娘卻安然自若,視同不見,她知道自己的容顏出眾,是個聚引男人視線的好目標,從好些年以來,她已慣於忍受這樣的注視了。

  這些小小的微妙情景,唯一未會感覺到的,便是熊道元,倘不是警惕性不夠,而是他根本不以為在此時此地需要什麼警惕,大風大浪已經見多了,來在這等一波如平的小水灣裡,犯得上疑神疑鬼?而且,什麼人在身邊呀?

  酒醉飯飽之後,熊道元已付了賬,又捧著大包小包一大堆,跟在燕鐵衣與熊小佳後面下了樓,而才踏出門口,一個正好行經酒樓前面,身著青綢長衫的老者卻在走過幾步之後突然停了下來,老者轉過頭,細細端詳燕鐵衣,燕鐵衣也順著對方的目光瞧了過去,兩人這一朝面,已不約而同的「啊」出了聲!

  先是那位老者,立即滿面笑容,伸出雙手往前奔近,燕鐵衣也急忙迎上幾步,兩人把臂相擁,狀至親昵,老者更一迅打量著燕鐵衣,一邊激動的道:「老天,少爺,老天,果然是你啊?七八年了吧?七八年沒見看你了啊,我可是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你,乃,太巧了……」

  燕鐵衣笑著道:「可不是,我也沒想到會在此地碰見故人,算算也真有七年多近八年了,方才若非老丈駐足回頭,幾乎就失之交臂了!」

  興奮的搖撼著燕鐵衣的手,這位青衫老者歡欣的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少爺,請,到捨下去盤桓一陣,讓我們好好一敘別情。」

  燕鐵衣略一猶豫,側首望瞭望酒樓門口站著等候的熊道元兄妹,他這一回顧,熊道元與熊小佳兩人已先朝這邊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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