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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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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木棍又將九十九擊融為一擊,簡直看不清那是虛、那是實的有若浪潮般驀然包卷過來。 公孫大娘橫身平著逸出,如帶長劍映起一抹水伶伶的光華,彷佛半面扇弧形回掃那似樁的棒影—— 但是,怪事出現了,木棍的暗影與勁力還在融合著充斥於空間,而燕鐵衣本人卻已來到了公孫大娘飛逸的去路上,刹眼裡,公孫大娘鋒利長劍將木棍削為片片旋舞,但當她駭然發覺燕鐵衣的身形時,長劍卻已不及收回,身體更不及轉變方位了。 眩目的光芒寒凜,有如冷焰一閃。 公孫大娘被那股撞擊之力猛搗得摔跌地下,肩頭血流如注。 這位本領奇高的江湖女傑,這時卻在絕望與沮喪中漾起了迷惘,她痛苦的爬坐起來,目光怔愕的看著燕鐵衣,不解對方為什麼會這樣做——剛才那一劍,燕鐵衣可挑選她身體上的任何部位刺戳,可是,燕鐵衣卻只插入她的肩頭,沒有取她的性命。 站在公孫大娘前面正步,燕鐵衣歸劍入鞘,眼神清澈而柔和。 嘴唇蠕動了幾下,但公孫大娘卻宛似喉中哽噎著什麼,她臉上的肌肉顫抖,很久沒掙出一句話來。 燕鐵衣平靜的道:「當內力貫注於所持器物之中段,藉著使它振動的力量而產生慣性的反應,隨著它原先的擺移趨勢而繼續擺移——當然,時間很短促,只是一刹那的持續光景而已,但在一個高手來說,這一刹那的空隙業已足夠,敵人會因幻覺而疏忽了實體的運動,敵人受惑攻拒空無的器物時,他已把自己的身體完全暴露在對方的威力圈內了;這其中所須熟悉並揣摸的只是時間與方位的配合而已。」 公孫大娘緊咬下唇,神色複雜又激動。 燕鐵衣緩慢的道:「我之告訴你這些話,是解釋你為何落敗以及我這一招的道理何在,它主要是誘敵惑敵的,它是我『冥天九式』中的第五式:『天外天』。」 深深吸了口氣,公孫大娘沙啞的道:「為何失敗對我並不重要……因為我早知會是這個結果;但是,令我迷惘的是——你為何不殺我?為什麼?」 燕鐵衣搖搖頭道:「我也說不出,我只是下不了手。」 公孫大娘苦澀的道:「但我知道,燕鐵衣,你不是經常這樣寬恕敵人的,你狠起來比誰都狠,尤其是,你不對自己的決定猶豫——而你原本決定是來取我性命的!」 燕鐵衣道:「你說得不錯,我是不習慣饒恕我的敵人,當我原先就不打算饒恕的時候更然,但是,我卻不忍心殺你,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如此……」 身子抖了抖,公孫大娘道:「這……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兩件意外之一……」 燕鐵衣若有所思的道:「我想,或許我較喜歡有理性懂得情感的人吧,縱使那是敵人………」 公孫大娘喃喃的道:「只這麼簡單?」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深刻的道:「另外,可能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認為你已經嘗夠了人間世的酸楚與孤寂,一個被歲月無情煎熬又啃齧的落寞女人,不該再遭受這樣殘酷的打擊,那是不公平的,人人都應有機會再創造一個新的人生——只要他值得獲有這個機會。」 任是公孫莫愁這樣世故老練,飽經滄桑的江湖女人,這時也不禁心情激蕩,感觸萬千,她雙目湧滿淚水,哽塞的道:「燕鐵衣……你……你是……這些年來……唯一……理解我………心中痛苦的人…… 燕鐵衣和煦的道:「不要難過,公孫大娘,你只是自己束縛在空幻的回憶與灰色的未來中了,你把心頭的門扉緊閉,不再接受外界的光和熱,當然,你就會孤寂、落寞、看什麼,什麼也都是蒼茫的了……」 公孫大娘淚如雨下,抽噎不停。 燕鐵衣柔聲問:「那使你關閉心頭之門的人,可是『海天飛鴻』鐘前輩?」 沉重的點頭,公孫大娘拭著淚道:「是的……自從先夫去世,我已萬念俱灰,生也乏味……他像帶走了一切,我的整個希望、憧憬、與熱力,也全隨著他的遺體帶進墳中,長埋地下了……」 燕鐵衣默默無語,但雙眸中的光芒卻柔和而溫暖,他望著她。 公孫大娘淒涼的道:「你不知道……先失和我是多麼恩愛不渝,我們的情感是如何深厚堅定,我們生是兩個體,實則一顆心……他臨終前,流著淚水要我為他活下去,他一生中,我也只看他流了那一回淚,是頭一遭,也是最後一遭,所以,我活下來了,二十多年,或卻像活在一場灰黃的僵夢裡,乏味得很,無趣得很,死對我原是一種解脫,既不能解脫,我也就只好這樣蒙蒙混混的過下去……」 燕鐵衣輕聲道:「這人間世上,也有美好的一面,並非全是冷酷生硬和灰黯的……」 又吸了口氣,公孫大娘哽聲道:「先夫的猝逝,是我生平第一個意外打擊,我們原以為可以白首偕老,同生同死,但上天嫉人,不使相守百年,活著便是場夢吧,卻是美夢易碎,惡夢難醒……直到今天,燕鐵衣,你又給了我這第二個意外,這不是打擊,但你是不是要給我解脫呢?解脫包圍在我心靈四周的悒鬱灰黯?」 燕鐵衣道:「若能如此,就是我最大的收穫了。」 捂著肩上的傷口站了起來,公孫大娘淚痕未乾,卻異常真挈的道:「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恕我性命,謝謝你的關懷、同情、瞭解、與開導,謝謝你對我所做的一切——人活著,該學的道理很多,我現在明白,只憑年齒的長幼是不能做為事物了悟的深淺依據的。」 燕鐵衣開朗的一笑,道:「你能看得開,我也和你一樣高興。」 略一猶豫,公孫大娘毅然道:「燕鐵衣,我不能與你為敵,我會立即離開此地——我會悄然他去,你可以相信我,你的事,我永不會透露一個字由來……這不算報答,燕鐵衣,這只是一個對知心者的善意表示而已……」 燕鐵衣緩緩躬身,道:「我非常領情,公孫大娘。」 染著淚痕的面龐展現了一抹明爽的笑容,公孫莫愁道:「對了,燕鐵衣,你是怎麼會如此瞭解我的?」 笑笑,燕鐵衣道:「一個如此對花鍾愛而又說得出這樣譬喻的女人,該是心境孤寂,渴望精神上有所寄託的女人,不是麼?」 公孫大娘懇切的道:「你是個無比聰慧的好人,真的,燕鐵衣。」 燕鐵衣笑道:「過獎了,公孫大娘,我發覺你有雙重個性,大庭廣眾之間,你是那樣粗毫不羈,但獨處時卻這般文靜冷寂,我卻盼你兩相融合,願以後你的人如同你的名——莫愁。」 深深的點頭,公孫大娘道:「我會試著這樣去做,你知道為了掩飾我內心的孤獨與痛苦,有時,在一般江湖朋友的聚會裡,我不得不放作粗狂之狀,甚至連我說話的音調也儘量放得尖厲難聞,這樣,人家才會相信我一無隱憂,悍野如常。」 接著,她目光四顧,道:「希望沒有驚動其他的人,這花圃四周全有守衛……」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們較手的位置是在花圃的這一邊,花圃是方形的,兩頭相距有二十餘丈,我們在拚搏的過程中沒有什麼聲息發出,二十丈那邊的守衛不易察覺,而這一頭的守衛,卻早在你來之前便被我除掉了。」 公孫大娘道:「你做事十分周密,今天,你果然是處心積慮來對付我的。」 燕鐵衣道:「不錯。」 公孫大娘道:「燕鐵衣,你的本領這般已臻化境,心思又是如此精密,行動更加犀利快速,倒真令我替『大森府』及其同路人捏一把冷汗,你的消息太靈通,手法太俐落,來得快,做得狠,直到現今,他們還在狐疑不決的情勢中,我看,這場絕爭,他們要吃虧了。」 燕鐵衣低聲道:「我總盡力而為,人,不可侵犯於人,但卻須要自保,我的自保,也一向比較積極。」 望望天色,公孫大娘親切的一笑道:「我要走了,燕鐵衣,後會有期,再謝謝你,同時,請珍重。」 說看,她輕輕一福,轉身離去,但剛走了幾步,燕鐵衣又叫了她一聲,公孫大娘站住,回頭,燕鐵衣笑道:「我忘了告訴你,你的輕功是頂上尖的,不愧為『海天飛鴻』的妻子傳人!」 盈盈笑了,公孫大娘又向燕鐵衣襝衽示謝,然後,她只微微一閃,業已一抹淡雲般出牆而去,燕鐵衣還記得人家告訴他的那些往事——「海天飛鴻」的輕身術中有一種心法,叫做『回眸翼杳』,眼前,可不正是? 天己亮了,他轉向花圃的另一邊,他不冒險,那邊的守衛他不能放過;同時,他也想好了如何回去向孫雲亭解釋——解釋為什麼他也會和阿貴一樣耽擱了買「桂子豆腐腦」的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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