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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沙堯突目掀唇,暴聲叱吼:

  「還跑?老子看你跑到幾時!」

  吼叫聲中,他躍身而起,如同大氣淩空,疾撲直落,手上匕首交相揮掠,但見寒光穿織,點線縱橫,沒有一點饒人的餘地!

  「狂牛」毛坤更不稍緩,竄騰迂回于側,「龍舌棒」吞吐如電掣星泄,在一片銳器透裂空氣聲裡,他已執意欲立此頭功!

  現在,任霜白不退避了,他雙肩微晃,人已幻成七條虛實難測的身影,七道刀芒豁然反卷,光束舒展矯旋,望去就是一面璀燦亮麗的羅網,而這面網卻沒有絡眼,沒有空隙,它由利刃泛映的光華所組合,形像是光,實質則為削肉斷骨的鏑鋒。

  先是毛坤慘號如狼嗥,龐大的身軀連連撞跌翻滾,鮮血隨著他軀體的滾動濺散灑揚,凝就—朵朵刹那間的血花,緊接著沙堯也摧肝裂腸般狂叫不絕,整個人打著旋轉往外沖僕,全身上下赤紅一片,根本已分不清他到底傷在何處以及有多少傷口了。

  這厝靈堂原本便是用來停屍的,但停的應該是囫圇完整的屍體,不像眼前的二位如此支離破碎且血糊淋漓一一大小不一的人肉粘顫顫、赤瘰瘰的或貼於牆,或沾於地,血霧迷漫在冷瑟的低溫中,透鼻的是一股有若鐵銹的鹹腥味,淡紅的霧氳飄浮,拂過人們頭面,有種濛濛絲兩的感受。

  沙堯與毛坤的兩具屍體,堆在那裡活脫兩大團爛肉,花紅膩白,令人作嘔;不過,他們也可能死得太快而少受不少折騰,只是模樣難看了點。

  僵愣當場的是謝開弦,他的金弓業已移到手上,可是未及開弦,鬥殺已然落幕,在落幕之前的過程中,他並非沒有機會張弓支援,關鍵在於他的判斷錯誤,他做夢也想不到,任霜白甫始回手,一招之下即要了他兩個夥計的老命!

  易香竹的悸怖尤甚,她見過死人,也見過殺人,她自己就有不少經驗,可是,像這樣淩遲碎剮,削肉碎骨般的殺法,委實令她觸目心驚,魂飛魄散,人固有死,豈知死的花樣有這等淒慘的?

  努力抑止住腸胃的翻湧,謝開弦深深吸了一口氣,俊臉上似塗抹一層灰:

  「任霜白……你這也叫比試?他們兩個與你何仇何怨,你,你竟忍心下此毒手?」

  任霜白七情不動的道:

  「本來就不是比試,謝兄,你看他們二位出手的路數像是比試麼?這是搏命,既屬搏命,就不得不拼個死活了,至於下手的方式,自有各般各種的選擇,並無規範可循,卻待制敵死命,技巧上便很難慮及典雅溫和,謝兄,你說是不是?」

  謝開弦咬著牙道:

  「我不會放過你,任霜白!」

  微微一笑,任霜白道:

  「你當然不會,謝兄,你若放過我,那才是匪夷所思了。」

  謝開弦的金弓迅速舉起,箭壺裡的金色長箭亦即時搭上了弦。

  任霜白雙目直視,全神集中,兩雙耳朵微微聳動——他不敢斷定對方的射術到底高明到什麼程度,但謝開弦既以「長弓」為稱號,則射術一項必然最為專擅,尤其矢來有如星泄電閃,籠括空間於須臾,不似兵刃揮展,尚有力道銜勁等的限制較易預防,敵箭未出?他的警覺性已經提至十分。

  冷冷一哼,謝開弦道:

  「任霜白,你以為你躲得開這一箭之危?」

  任霜白平靜的道:

  「那要等你射出一箭之後方知分曉!」

  不待他話聲歇尾,弓弦錚響,清脆的彈出一個尖音。

  身子猛然一顫,可是任霜白沒有移動。

  是的,這只是空弦撥動,謝廾弦搭弓的長箭並未真個射出。

  倏然間又是一聲弦響,金芒一溜,仿佛流虹飛映,暴取任霜白。

  緬刀的刀鋒灑起一蓬光雨,光雨密集強勁,以極大的衝激力道卷迎金虹,只聞輕聞的叮噹聲響,虹芒已經湮滅於光雨之內。

  謝開弦斷喝連連,錚聲弦動中,金箭迭出,九條焰彩,似流星的曳尾劃破蒼穹,立現立至!

  任霜白全身倒仰,背脊幾乎貼至地面,平口的刀頭做著幅度雖大,卻往來僅只瞬息的閃掣,九聲金鐵撞擊的音響融為一聲,刹時間,九箭齊落!

  此刻,在謝開弦精美華麗的箭壺裡,還存有兩隻金箭。

  任霜白的緬刀垂指向下,鋒刃寒光燦亮,宛若流映的秋水;他以人們眨眼的俄頃破解敵方淩厲十箭,卻聲色不動,未見任何七情六欲的反應。

  俊逸的面孔上如今不止泛一層灰,更已灰中透紫了,謝開弦握弓的左手稍稍有些哆嗦—一那不純然是惶悚,對自己技藝的懷疑,才是哆嗦最直接的原因。

  任霜白忽然溫和的開口道:

  「謝兄,持箭之人,最忌腕肘不穩,腕肘移動,哪怕分毫之差,準頭亦失之千里,你不能屏息定心,沉著以應,要傷我就不容易了。」

  謝開弦但覺一陣躁熱,溢發心浮氣動,他厲聲叱道:

  「我仗著一把弓,十二隻箭,行走江湖十餘年,自信還能周旋應付,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大言不慚,妄加評淪我的射術?」

  任霜白笑笑,道:

  「謝兄,我乃是一番好意……」

  謝開弦憤怒的道:

  「休要在那裡虛情做作,你對我焉有好意?姓任的,你莫以為躲過我的十箭之後,你已勝算在握,好叫你得知,這最後的兩箭,才是輸贏的關鍵!」

  任霜白道:

  「我想像得到,謝兄,壓箱底的絕活,總在最後面。」

  謝開弦大叫:

  「姓任的,你死定了!」

  仟霜白正要體驗一下謝開弦是怎麼個叫他「死定」法,姓謝的一箭已出——不過,這一箭卻並非直射向他,而是射向厝堂頂端,矢去如飛,驀然撞上堂頂,火花四濺的頃刻又倒彈回來,寒星一點,快不可言的對準任霜白貫頂而下!

  刀鋒「嗡」的一顫,猝往斜挑,刃口卻閃眩出另一道斂豔朱赤的光芒,赤芒甫映,由上而下的這一箭頓時被削為兩截,頭尾分開墜地。

  那最後的一箭,就在這關口上射來,金華如焰,直指任霜白眉心,然而,這急逾石火似的一箭,偏偏碰到須臾之前斜挑出去的刀鋒,幾乎和先時的一箭不分遲早,同聲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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