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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他雙目大睜著,毫無意識的凝瞪著這柄插入胸內,幾乎透體而出的「金龍奪」……

  金龍奪是輝煌而燦爛的,然而卻也代表著殘酷與殺戮,盤紋著的龍身,在淒豔的殘霞中泛出森冷而耀目的光彩,這光彩或者是美麗,但是,也要看這柄神兵是在何種情形之下而出現。

  「我……我……便這麼死去不成?如此默默無聞的死去?……十……十字門的絕藝……有誰去繼承?光大?舊時的聲譽……便讓它永遠沒落了麼?」

  他全身起著一陣陣的痙攣,鮮血自傷口泉湧般冒出,雙目的光彩逐漸黯淡,醜陋猙獰的面孔上,浮起一層令任何人見了也要掉首他視的,淒厲而絕望的死光!

  幹?的嘴唇抽搐地張合著,然而卻沒有一點聲息……

  終於,這位甘陝十字門的唯一傳人,黑道上的有名煞星,緩緩地倒於塵埃之中,而且,死不瞑目!

  江青默默扶起躺在地上的夏蕙,心中有著極度的矛盾和悵然,他大聲問著自己:我做對了,抑是做錯了?瘤龍銀玉屏捧著胸前這柄奪取他生命的金龍奪,艱辛的行了兩步,嘴唇翕合著:這是他出道以來,首次施用兵器,而這第一次發揮出浩大威力的上古神兵,卻在江青心頭上留下一個深刻而不可磨滅的烙印。

  江青能夠很明白的體會出,瘤龍銀玉屏是死得多麼不甘心,是死得多麼怨毒,他在那殘酷的猝襲下,竟然不及運用出他認為功絕一時的「虎麟氣」……

  但是,江青雖在內心中為自己的舉止而嘆息,然而,在行動上他卻問心無愧,因為,他是以堂堂正正的手法,在眾敵圍攻之下,為了救援自己摯愛之人而出手的世界上只有一個真理,那就是若對敵人慈悲,也就等於對自己殘酷。

  江青适才若不當機立斷,摧敵於即,那麼,如今剩下的,則是他永生也填補不盡的悔恨!

  於是,在一度短暫的岑寂後——江青緩緩地回過身來,眼下的情形卻使他感到驚異不已。

  在他目光環掃之下,赫然發現銀弧頭陀法明——這位曾經臨危棄友的角色,竟然沒有乘機逃走,依然呆若木雞般的怔立原地。

  地下,尚且橫七豎八的躺著雷霆三錘數人,只見他們個個面如金紙,氣息奄奄,顯然已在江青那招威力浩蕩的「佛問迦羅」之下,受了極為嚴重的內傷!

  江青心中有看一絲異樣的感歎,他移動腳步,行至銀弧頭陀身前站定,這位凶極一時的大頭陀,此刻顯然已陷入極大的,生與死的恐懼中。

  他雙目大睜,滿臉的橫肉在輕微的顫悚著,但是,他卻不曾後退。

  江青微微一笑,又向前跨進一步。

  銀弧頭陀瞳孔中射出驚懼的光芒,抖看嗓音道:「姓……江的,來……吧,給……佛爺一個痛快!」

  在銀弧頭陀的心目中,已認定對方勢必不會饒過自己的性命,就像他以前在得勝後也從不憐惜他的敵人一樣;然而,江青卻笑了,和聲道:「大頭陀,對於生與死,你有什麼看法?」

  銀弧頭陀神色一怔,迷惑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死,不過是解脫這付臭皮囊,讓靈魂飛升到一個極西的樂土……但是,唉,好死卻不如賴活啊……」

  江青又笑了,這笑容在銀弧頭陀眼中,宛如一柄鋼刀,冷森而肅煞。

  江青回首向身後面色蒼白,神態萎頓的雲山孤雁夏蕙一瞥,斷然道:「大頭陀,帶看你的三位朋友去吧,但是,請記住你自己的話。好死不如賴活,以後尊駕如果還想在江湖上闖,務要記著今日之事,對你的敵人也必須慈悲一些,要知道在鬼門關上徘徊的滋味,總是不好消受的啊!」

  銀弧頭陀聞言之下,面孔上起了一陣急驟的變化,他做夢地想不到自己竟會受到敵人如此優渥的寬待,於是,雙目中透出感戴的淚光,身軀因激動而無法克制地顫抖看……

  半晌,他肅身合十,向江青頂禮一拜,啞聲道:「江大俠,小僧帶發修行,已有二十餘年,卻自來不曾悟透這「恕」字的真諦,今日蒙江大俠如此寬待,頓令小僧感到昔日雙手所沾染的血腥,是如何深重愚蠢……日後小僧當謹記教言,以餘生之年懺悔往日罪孽。」

  江青清澈的瞳孔中射出滿足的光輝,唇角含著微笑,這微笑是一股欣慰與歡愉的組合,他深刻的覺得,當得到一個仇人的讚譽與感戴的時候,那種快樂,是比向他切齒的報復來得強多了,並且,這種「度惡為善」的收穫,較之那些趕盡殺絕的手段,更不可同日而語呢。

  於是,銀弧頭陀回轉身軀,以他孔武有力的雙臂扶起躺在地下的雷霆三錘,又向江青微微恭身,掉頭如飛而去。

  江青目注著銀弧頭陀那魁梧的身形消失於樹影之後,始迅速行向夏蕙身傍。

  他輕輕她攬著夏蕙的纖腰,低聲道:「蕙,你傷得重麼?原諒我慢了一步……」

  夏蕙柳眉微皺,搖頭道:「青哥,若不是你及時出手,只怕我早已喪在瘤龍銀玉屏的掌下了。」

  江青望瞭望地下兩具死狀淒怖的屍體,輕輕說道:「蕙,在你的心扉深處,定然為以前失足天緣洞而時常引以為恥,而且,田淨的魔影,亦常在你腦海中縈回作祟,是麼?」

  顯然,江青是說中了夏蕙的心事,她驚異的望著江青,微微點了點螓首。

  江青又徐緩的道:「現在,你已可完全消除了這些隱痛和遠憂。但是,我從你的眸子中,劫可發覺一絲輕微的稠悵,因為,你固然切齒痛恨天緣洞主田淨,但是,卻也不能對他的慘死毫無所動,他到底曾在你走頭無路之際幫助過你……自然,這幫助你的出發點是善是惡,我們現在已用不著再去追究……」

  夏蕙驀然撲倒在江青懷中,啜泣道:「青哥……是的,我是像你所說的那樣……但也僅僅是對田淨昔日的相助感到一絲抱憾而已……你一定生氣了,恨我太儒弱是麼?……」

  江青撫摸著情人的秀髮,憐惜的道:「蕙,我不恨你,這是你善良的本性所在,一個人,即便是一個切齒痛恨的仇人,也總有其令人可以追憶的地方,縱使這些片斷的追憶微小得太不足道……你有這樣的感觸,正證明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

  夏蕙深深為自己得到一個如此能深刻瞭解自己的情侶而激奮,她在江青懷內盡興的發洩著情感,而歡愉卻超過了一切,她這時又更深一步的瞭解了摯心所愛之人,是如此的敦厚,與善體人意,因為一個人蘊藏於內心的優劣,是要在長久的相處後,才能體會得出的。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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