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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三匹駿馬這時已排成一條直線,儘管氣候寒冷,馬匹鼻孔中,卻直噴著熱氣,渾身大汗如注。吳南雲看了俞大元一眼,乾咳了兩聲。

  低沉的道:「幫主,咱們已經賓士了兩個多時辰了,是否該找個地方讓坐騎歇歇?順便也好生個火,袪袪寒氣?」

  濮陽維緩緩回過頭來,淒然的一笑,說道:「也好,南雲,為了我個人的事,卻勞累了你與大元……唉!不知此去成功與否……」

  「力拔九岳」俞大元一扯他那破鑼也似的嗓子道:「少爺……少幫主。」

  他用力的一拍自己的腦袋,又道:「他媽的,我怎的老改不了稱呼……幫主,你快別這樣說,莫說只是為了這些小事;便是要我大禿子上刀山、下油鍋,只要幫主一句話下來,我大禿子若是皺皺眉,便不算他奶奶的英雄好漢。」

  濮陽維不由被俞大元這幾句雖然粗俗,卻又真情洋溢的話感動了。

  他破顏一笑,帶馬向一片荒蕪田園旁的茅屋馳去。

  這茅屋原是看田人草草搭就,用來看守莊稼的,這時,因為收穫季節已過,裡面無人居住,任它孤零零的立于田野之上。

  濮陽維勒住馬,翻身落地,與吳南雲、俞大元相偕入內。

  這間簡陋的茅屋,裡面尚算潔淨,而且,還鋪著一堆厚厚的稻草。

  吳南雲將帶在身邊的火意熠子燃著,找出兩截殘燭點起。

  昏黃的燭光,映得三人的影子在地上微微晃動,在這淒厲的北風呼嘯之下,卻有著一絲冷清孤單的意味。

  濮陽維親自找來的一堆木柴,引著了取暖。

  他盤膝坐在地上,眼睛望著嗶剝燃燒的柴火,臉上有著一絲奇異的紅暈。

  他又彷佛陷入一個深沉的夢幻之中,自然,這夢幻中有甜蜜,也有辛酸……

  俞大元伸手入囊,拿出一個朱紅葫蘆來,雙手奉于濮陽維身前。

  但是,濮陽維卻好似沒有看見一般,仍凝視著面前的火堆……

  俞大元微一嘆息,又將葫蘆送到吳南雲的身前,但是俞大元卻又發現,吳南雲也正在癡癡的凝注著濮陽維,面上洋溢著一種湛然的神情。

  「力拔九岳」俞大元不由奇怪的轉頭望去,這時,他才發現了吳南雲注視的原因。

  在火光的照耀下,映出濮陽維孤單的身影,而他面孔上,正閃耀著一片令人震悚的永恆之光,那上挑的眼睛中,卻幻出多少人癡迷的情懷。

  挺直的鼻樑下,那張抿成優美弧形的嘴,宛若一張愛神的弓,又似一張詩人的琴弦,是那麼的聖潔,而又那麼的含蓄。

  這時,他身上散發出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似聖潔,又似淒迷……

  忽而,濮陽維悚然驚悟。他愕然的向吳南雲道:「南雲,你為何呆呆的瞧著我?」

  他又一拍俞大元的肩膀,灑脫的笑道:「大元,你怎麼傻啦!」

  吳南雲這時才啊了一聲驚醒,緩緩的說道:「幫主,你長的實在是太俊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比你長的更俊俏的男人,只是……這股俊美,卻顯得有些淒涼……」

  濮陽維聞言一怔,繼而又笑道:「來!咱們喝點酒驅驅寒……其實,男人有什麼俊不俊的,這副容顏,誰還能永遠保留呢?」

  「力拔九岳」俞大元哈哈一笑,雙手奉上酒葫蘆,說道:「幫主,我大禿子聽不來這些文謅謅的話,來!來!來!還是喝酒要緊。」

  濮陽維一笑接過,喝了兩口,又交給「七煞劍」吳南雲,一面說道:「南雲,我們一路賓士,趕了多少路程?我只顧在馬上發呆,竟沒有注意到……」

  吳南雲微一沉思,答道:「大約已百來裡路了,本來不會這麼快的,因為一路上沒有耽誤,而且幫中樁卡尚未派出,所以我們走得快了些,否則,倒有些延誤呢!」

  濮陽維好似記起一件事情似的,忽然又問道:「南雲,那滇境的鬼號江,到底在什麼地方?而且,那魔魚金卵到底又是什麼東西,你是否知道?」

  吳南雲伸手將柴火撥旺,說道:「這鬼號江我尚未去過,但是,卻聽過本派掌門師兄述及。」

  他仰首沉思一陣,又道:「掌門師兄說過,這鬼號江位於雲南一座名叫斷腸崖的左近,是怒江的一條支流,他雖然名字叫做江,但其實並不寬闊,約有二十丈寬窄,流經數十裡,江水色呈烏黑,江中因為陷洞石礁甚多,所以水勢洶湧,有如萬馬奔騰……」

  「力拔九岳」俞大元突然插口道:「吳刑堂,那麼它為什麼稱作鬼號江呢?」

  吳南雲又喝了口酒,繼續說道:「這鬼號江江名的由來,並不是說它江水奔騰如雷,而是指每當月圓之夜,這江水流速便更形加劇,而且所發出的聲音,更是淒厲欲絕,如夜鬼哭號,其聲懾人魂魄,這種音響懼人的景色,更以其源頭為最,故而當地土著鹹稱其為鬼號江……這其中尚包含著一個淒豔絕倫的故事……」

  吳南雲說到這裡,語聲逐漸轉為低沉,昏暗搖曳的燭光,襯著屋外呼嘯的北風,更令人有著一種神秘而淒涼的感覺。

  這氣氛感染著屋內的三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許久……許久……濮陽維雙手微搓,笑道:「茅屋夜談,聞君口述前人遺事,誠為一樂,南雲,你還是繼續講下去。」

  吳南雲舉起那朱紅葫蘆,連喝了兩口酒,沉默了一陣,語聲才幽幽而起……

  悠遠得彷若自另一個遙遠縹緲的世界傳來,似迷惘,又似夢中的囈語:「傳說在三百年前,這鬼號江並不叫現在這個名字……它那時叫連心江。江畔住著兩戶淳樸的農家,他們交往過從甚密,而這一家唯一的獨生女兒,也許配給那一家的獨子……他們的生活是安諡而平靜的,在一淒豔的秋天裡,兩家正式訂了日子……那正是一個月圓之夜,雙方為這一對小情侶正式成婚……當然我之所以說他們是情侶,乃是因為遠在他們倆人知道彼此早已屬於對方之前,已經有了一段純潔而真摯的感情,他們互相深愛著,已經到了任誰也不能使他們分離的地步……當二人知道家中的決定之

  ,他們的喜悅與興奮,是可想而知的……」

  吳南雲說到這裡,低沉的語調,也變得較為活潑了,好似他已經親眼看著面前的這一對純潔的青年男女微笑著一般。

  濮陽維緩緩說道:「我猜這個少年必定是異常英偉健壯,而且,那少女一定也是十分美麗了。」

  「七煞劍」吳南雲雙目望著地下。徐徐搖頭道:「那少女的確長得十分美麗,笑得時候,彷若春天的玫瑰開放,靜得時候,又似那亭亭生姿的晚香玉……但是,誰也想不到,那少年卻是生的十分醜陋,而且,天生又是一個跛子……」

  濮陽維面色一凜,隨又默然點頭。歎道:「天下儘管有些負心女子,卻又有多少如此真摯而可敬的姑娘……」

  吳南雲微微一笑,又道:「這美麗的少女,並不覺得她所愛的人醜陋,她傾心全力的愛他,甚至超過了她的生命……雙方的老人,亦欣慰的看著這一對年輕人的成長,相愛,他們更眼巴巴的盼望二人開花、結果……日子過得是快樂而甜蜜的,這一天,已到了二人締結永生相守的日子,雙方沒有什麼儀式,僅由這對年輕人的父母,設了一桌簡單的席筵,當著雙方老人的面,交換了飾物,便算是成親了……」

  「力拔九岳」俞大元雖是粗人,此刻亦聽得入神,他一抹嘴角的酒漬,就待開口。

  濮陽維對他微微擺手,示意俞大元不要說話。

  因為濮陽維知道,俞大元生性魯直豪爽,問出來的話,很可能大煞風景。

  吳南雲接著又說下去:「當天晚上,是一個迷人的夜晚,明月皎潔的掛在天邊,灑落的光輝,有如一層輕淡的薄紗,籠罩在大地上,四周飄忽著淺藍色的霧……真似一個虛幻的夢境,少女倚偎在心上人的懷裡,宛如閉著眼睛,在數著自己夫婿的心房跳動一般,忽而,她仰頭對心上人說,問他願不願意為她到連心江,也就是現在的鬼號江,去尋找兩枚心形的石子。」

  俞大元急急開口道:「這小娃兒去啦?」

  吳南雲沉默的點頭一笑,接道:「不要說這樣小的事情,倘若那少女說要他的心,他也會毫不遲疑的剖開胸膛拿給她……」

  俞大元聽到這裡,不由滿面迷惘,他想:「除了自己的小主人與恩師,只怕誰也不能這麼令我服貼。」

  吳南雲望著光線微弱的柴火,續以那低沉的聲音說道:「那少年立刻答應,而且,馬上就去了,二人約好,就在月至中天的時候,他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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