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修羅七絕 | 上頁 下頁


  這時火勢已越燃越旺,四鄰也隱隱傳來了人潮的喧嘩聲及急促的鑼聲,維兒急得滿頭大汗,拖著老人沉重的身子,拚命的往外拉。「不行了,乖孩子……咳咳!你……你……快逃命吧……咳.……福伯,……福伯不行了……」

  老人痛苦的抽搐看,身子被煙火嗆的強烈的扭曲著。

  「不!福伯……咳咳……維兒不要一個人逃……維兒……不……」

  維兒也語不成聲的嘶喊著……老人再度的睜開那已散了光的雙眼,嘶啞的喊:快走……別忘了,……,濮陽。……:濮陽……家只有你……你……一個根了……你將來……只要記得福伯,咳咳……我就滿足了……咳……、快走吧……孩子……咳……莫忘了嚴二……那狼心狗肺的東……西。」

  說到這裡,老人一揮手,掙脫了維兒抓在肩上的雙手,猛一頭就碰在牆上!可憐這個忠心一世的老僕,竟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維兒驚駭的愕在那裡,嘴裡對喃喃的念著:「福伯……維兒忘不了……福伯……」

  一股火苗朝他卷來,撲在他去上燃著起來。他才悚然一驚!就地一滾。猛的跳起來,強按著悲憤的心情,向外面沖去。這時,四面火舌徒伸燃得嗶蔔亂響,炙熱難耐,根本就無隙可出。

  但此時竟發生了一件奇事,原來維兒放在桌上供牌邊的那管玉蕭,這時竟自發出一層淡濛濛的光華,火勢在三尺之外,即被擋住,而無法再進,維兒心中一喜,不暇思索,疾竄過去,順手抄起玉蕭及父母的靈牌,三腳兩步朝倒塌之處猛衝而出,仗著有寶蕭護身,果竟被他沖出層層圍繞的火海「饒是如此,衣發已被燃焦,顯得狼狽不堪。

  維兒一沖出火場回頭一望,只見怎個屋宇已完全被大火包圍,外間早已崩塌,維兒望著血紅而炙熱的火舌,心如刀劃,腦子裡混沌沌的一片空洞,在這一刹那間。什麼都變成模糊了,一任過往的人群大聲喧嚷,鑼聲、水聲響成一片,這些,像是隔得他太遠了,太遠了……好似根本和他沒有開系似的。

  維兒兩眼發直的望著被火光染得通紅的夜空,宛如泥塑似的,兩行的淚水緩緩沿著雙頰流下,順手一抹,觸動了剛才被嚴二打踵的臉頰,一陣刺痛!才將他那縷失去的意識拉了回來。

  他一想到嚴二,那對眼角微微上挑的俊眼,不覺發出兩道冷竣的怨毒光芒來!假若有人此時瞧見他眼中的神情,誰也不會相信這骸人的眼神,會自一個年僅十餘歲的孩子眼中透出!

  維兒撫著手中的玉簫和雙親的靈牌,臉上痛苦的抽搐著,回過頭來,看了看那茅屋最後一眼,此時已早成了灰燼;那裡又埋沒了他僅有的親人福伯!和他辛酸的一段童年……維兒暗一咬牙,頭也不回的忍著滿身痛楚,向那無窮無盡的黑暗,蹣跚茫然而去……

  背後,嘈雜人聲仍然不斷的傳來,不知是他們沒有注意,抑是裝著不見,沒有一個人能給這悽楚的孤兒,以一聲最低限度的撫慰!

  張大戶那座巨宅的樓上,自一個窗戶,微露出一張狡猾猥褻的面孔來,他望著對面的火光,滋牙一笑……

  這是嚴二,他好似頗為得的意這手滅絕人性的傑作,當然,他不知道尚有一個火海餘生的孤兒,未遭劫難。風在狂嘯著,天空的烏雲在翻滾,暗淡的下弦月也深深的躲進了雲層,彷佛,他也不願見這人世間殘酷的悲劇。

  這是一座險竣聳拔的高山,絕壁如削,渺無人跡,四周寂靜異常,只見山頂雲霧環繞,只有呼嘯的山風,和偶而傳來的幾聲猿啼,劃破了這寂靜的氣氛,一條銀色匹練似的瀑布,自山頭下注,匯成一條清溪。,泊泊的婉蜒而下……

  在一株古松之下,有一個卷臥著的瘦小身軀,微微的顫抖一下,隱約尚傳出一陣低弱的呻吟,和急喘的呼吸,好似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似的……

  稍隔了一會,那潺弱的身軀,又艱辛的向條山溪蠕蠕的爬了過去,剛到溪邊,就見他將一顆頭顱完全浸入水中,然後抬起頭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原來,這人正是那歷經變故,身世淒涼的小維兒!

  只見他如玉似的面孔上有著一抹麗的紅暈,那明亮的雙眸,這時也黯然無光!似是身有重疾……

  昨夜,他僥倖自那熊熊烈火中逃出……腦海中一片混沌,充塞在他心靈中的,只有仇恨、悲憤,與那不可名狀的哀傷,他自幼孤苦伶仃,而今,殘忍的命運,竟然又攫去了他那唯一的親人—福伯。他悲哀的想著……

  難道上天連一點點的幸福都不肯賜給我麼?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竟是如此的不公平?為何人們要如此去欺淩一對孤苦無依的老人和孤兒?

  迷惘中,他腦海裡又掠過童年一幅幅美麗的景象:「哦!那是我美滿的家……他想著……父親平日最愛維兒,老穿著一襲長衫,文縐縐的,他老人家平日裡將我抱置膝上,親我、撫我……臉上的皺紋笑的那麼慈祥,他教我讀書,又教我吹簫,那簫是祖傳之寶,是千年寒玉做的,我學得很快,爹總是贊我聰明無倫;母親,啊:她老人家是多麼慈愛,和父親一樣,兩鬢卻霜白了……她那麼愛我,每天給我好多吃的,玩的……怕我凍著,又怕我穿得大多……維兒笑了,這是多滿足的笑啊……」

  他站起來,仍高低不平的向前走著。

  繼而一幕傷心往事也爬上心弦:「那是,一個狂風暴雨之夜,父親自外蹌踉回來,滿身酒氣,第二天就病倒床上……他不再抱著維兒玩了,整天只叫我坐在床前,背書、吹簫給他聽……終於有一天早晨……」

  維兒想到這裡,臉上一片淒然:「娘忽然放聲大哭,叫我快去,啊—多可怕!父親面色鐵青,雙眼上翻,嘴唇不住扇動。」

  他斷續的說道:「維兒……維兒……爹不能陪你了,爹要去了……別哭,乖兒……要孝頂你娘……爹在上天也……也會保佑……你母子……」

  「爹死了,娘好像變了個人,她癡癡的瞧著爹的遺物,要不,就是抱著我痛哭……她頭髮更白了,更顯得龍鍾衰老!」

  「自爹死後,家中開始有了些叔伯們到家來吵鬧,要我們母子及朱福搬走,他們摔東西、罵人、還打福伯!」

  維兒眼中,閃遇一片怨毒的光芒|「娘只好帶了我及福伯,住在那間茅屋中,我聽爹的話,孝順娘,福伯也時常安慰她,但維兒太命苦了,娘不久也去世了,撇下我一個人去了!她要我好好做人,做一個有志氣的人!她與爹都會保佑我的……」

  「此後有與福伯度著淒涼困苦的日子,……但昨夜,那可恨的嚴二,他竟又奪去了維兒僅有的一點溫暖。」

  想到這裡胸中頓時一陣瘋狂的憤怒!腳下驀然一個蹌踉,便昏了過去……他醒來時,發覺身在這寂寞的深山裡,而且,又已是第二日的黃昏了。

  只覺得身上酸痛不堪,腦中也嗤嗤作晌,頭昏目眩……

  原來,維兒自昨夜出走後,漫無目的的專撿人稀少的山路疾行,既受驚恐,複遭風寒,走了一天,自己也不知到了何處,終於支持不住,而倒趴在這山溪之傍。

  維兒喝了幾日溪水後,腦中稍為清醒了幾分,這時才覺得不但冷,而且更感覺肌腸轆轆,才憶起自己已經一日夜粒米未進,但舉目四望,除寂寂的深山和齊脛的野草外,竟毫無一樣可資果腹之物,一洩氣,頭又是一昏,差點又失去了知覺。維兒心中暗忖道……

  現在已日影西斜,走又走不動,若倒在這裡,難免被野獸吃去,義僕的大仇誰人去報?但肚子又餓得難受,無奈之下,一狠心,捧起泉水來,盡情的喝他個夠,好歹先將肚皮填滿再說!

  維兒正在伏身飲水之捺,忽見溪底扛光一閃!起先倒末注意,還當是夕陽餘暉,但隔了一會兒,卻又見紅光連閃!這次他才注意了,正在納悶,卻見奇事出現了,原來水底下竟冉冉的升起來一株色澤鮮紅的果子!只見此果無花無葉,下麵卻有一枝小指粗細的莖在支撐著,此莖亦做鮮紅色,那枚株果,約有小兒拳大,甫出水面,即異香四播,香味才一入鼻,維兒即覺得一身炙熱退了不少,加以肚子餓得慌,也不管此果有毒無毒,一把就摘了過來往嘴中一塞,剛一入口,即皮破汁出」果汁順喉而下,維兒只覺得香洌異常,甘甜已極,像是一種極醇的烈酒,未果一落肚,轉眼一看,那溪中的果莖,本來尚鮮紅欲滴,但此時卻已完全變為枯黃色,且逐漸沉入溪底。

  維兒心裡,正覺有趣,驀然感到體內又逐漸發熱,血液流行加速,漸漸覺得連那件破衣裳都有些穿不住了,身體像火燒,又像要漲裂一般,全身經脈噴張,血管都凸了出來,真是難過已極,全身皮膚毛孔尚淡淡的冒出一陣水氣,黃豆大的汗粒,也一顆顆往下直淌!這般奇熱,炙得他在地上翻滾不已,兩眼瞪得似欲噴火,嘴角在痛苦的抽搐著,喉頭不由得發出陣陣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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