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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九


  端木英秀反唇相譏:

  「你也不要忘記,我那一記老藤杖是打在什麼人的狗腿上!」

  阿力德臉色陰沉下來,他緩緩掀開白衫下擺,從腰間慢慢抽出一柄短劍來,劍長僅得兩尺有餘,鋒面卻寬若成人巴掌,劍尖晃動,便有三寸多的尾芒閃映吞吐,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柄殺人不沾血的利器!

  一直沉默無言的靳百器,這時不由輕「嘖」一聲,向端木英秀提出警示:

  「前輩,阿力德的這把劍可要小心,我看乃是一柄摧金切玉的神兵!」

  端木英秀十分鎮定的道:

  「劍是把好劍,卻要看拿在什麼人的手裡來使,這玩意我在十好幾年前已經見識過了,劍配阿力德,未免糟塌了。」

  阿力德把後一段話聽得清楚,滿腔的憤怒鬥然化做了力量,力量貫注於劍鋒,當尖端的冷焰突兀伸展,寒光已射到端木英秀胸前。

  老藤杖挑起,過程之快,甚至搶在杖體所引帶的風聲之前,「鏗」聲脆響,飛射來的寒芒已偏了準頭,端木英秀大喝一聲,身形開始了大幅度的流轉,杖影翻騰,宛如龍蛇,穿走掣閃間勁勢縱橫交織,漫天蓋地,而阿力德更不示弱,人在躍掠旋回,短劍伸縮,仿佛虹舞瀑濺;老藤杖破空的聲音渾厚結棍,劍刃的刺戮則銳利如嘯,刹那間,兩個人已纏鬥得難解難分,一時竟看不出孰強孰弱。

  高手相搏,最怕的便是發生這種情形,這表示雙方功力近似,修為的差異極小,彼此處在隨時都是生死交緊的關頭,就必須全心全力應付敵人,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任何一點狹窄的空間都不能疏忽大意,不但要制機先,還得斷敵路,如此纏戰,精神體能上的消耗便大了,勝負分曉之前,只一個「累」字可得傳言。

  端木英秀動上手,靳百器當然不會閑著,他大步行向前來,沖著那四位「大尊」級的「月光使者」,明知故問:

  「你們四位,是哪一位先行賜教?」

  四個人既未相互暗示,也沒有半句招呼,四樣五件兵刃已猝然同時出手;一柄短山叉、一條鏈子錘由上淩空下擊,一根鑌鐵棍、一對鬼頭刀則在自左右飛快夾攻,來勢急猛,配合緊密,甫始見招,已顯功力!靳百器便在數種不同兵刃的攻擊下打橫翻出,人向外翻,大砍刀「嗖」聲回帶,只聽得連串的金鐵碰撞聲暴響,他已掠出七尺之外。

  使鏈子錘的那個動作最快,靳百器幾乎剛剛兩腳沾地,銀閃閃的錘頭已流星也似追上了他的後腦,錘頭挾著強風,實體未觸,風勁便揚起靳百器的發帶,就在這一發之差間,他的大砍刀驀地反手倒穿,刀面貼著後頸上翻「哐」的一響震開了擊來的錘頭,火花爍映的瞬息,對方居然順著鏈子蕩移之勢身形側滾,雙足如樁,猛蹴靳百器天靈。

  這一蹴,可就蹴錯了,靳百器貼著後頸上指的大砍刀並未換式易位,當頂的雙腳暴落,他猝然蹲身曲背,刀鋒提升半尺,白衣人踹踩落空之下,整個褲襠正好迎住正上升的刀鋒。

  慘嚎聲有如緊繃的鋼絲突兀斷裂,拔了一個高音便驟而中止,這白衣人的身體尚未僕跌,另一根鑌鐵棍已惡恨恨的攔腰掃向靳百器。

  靳百器沒有用刀去硬截,相反的,他的大砍刀竟向上高舉,冷茫閃爍中,他隨著攔腰而來的鐵棍翻了一個漂亮的倒滾,上舉的刀鋒便在這個倒滾下倏彈斜斬,刹那間血肉橫飛,執棍者的雙臂連大片頰肉拋起,但是,這人並不曾倒下,他竟像頭瀕死前的瘋獸一樣,這就麼血糊淋漓的一頭撞了過來!

  意外之余,靳百器單膝點地,雙手揮刀,「撲」聲悶響起處,來人已被斬為兩段,當瘰鬁的腸髒散飛于須臾,冷電映閃裡一柄短山叉已插進他的後背——尖銳冰硬的觸覺促使他在受到攻擊的一刹本能扭腰塌肩,於是,叉端入肉又滑向一側,沒有深入卻生生挑劃開三道血槽!

  大砍刀的光華有如一枚炸裂的焰球四散進濺,刀鋒幾乎向著每一個角度劈刺,那使短山叉的白衣人便恍若在同一時間遭到數十刀的切斬,頓時肢離破碎,像煞分屍。

  生與死的交替裡,其過程僅為瞬息,當中沒有間歇,沒有遲疑,甚至沒有令人思考的時間,現在,鬼頭刀交叉戮來,目標正是靳百器的脖頸。

  似乎忘記了背脊的疼痛,似乎無視於眼前敵人和自己交融的鮮血,靳百器的大砍刀居中暴斬,而對方交叉的刀鋒卻在他一刀砍出的俄頃分開,幻成兩股冷電由左右插下!

  靳百器的反應非常怪異,他不擋不架,卻在對方交擊的刹那,倒拖著自己的兵刃往後急奔,看上去,有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那白衣人冷冷一哼,出手的一對鬼頭刀倏忽翻挽,雙刃筆直挺伸,隨著他身形的前射直撲靳百器。

  於是,拖刀而行,狀似逃奔的靳百器,便在對方動作甫展的一刹,用自己的左肘猛力向右手所握的刀柄切壓,大砍刀「呼」聲掠過他的頭頂倒翻,刀尖的冷茫猝然劃過空際,落著點正是追來的白衣人腦門正中。

  沉悶的刀鋒入肉切骨聲才起,靳百器一個倒轉,在敵人的屍身尚未打橫之前,已一把撈回了自己的兵刃,白衣人的腦漿合著赤血湧現,他卻連眼皮子都沒撩一下,急步搶向端木英秀那邊。

  打到如今,端木英秀已和阿力德拼鬥了百多招,這位「鬼隱玄樵」不得不承認,十多年的光陰裡,阿力德並沒有荒廢他的所學,不但沒有荒廢,而且猶有精進,雖然他自己亦非吳下阿蒙,但兩相比較,竟覺得要比十四年前那一戰更吃力!

  靳百器和另外四名「大尊』的搏殺情形,端木英秀自則全都看在眼裡,這大大有助於他的信心,等靳百器格殺了他最後一個對手,端木英秀即已篤定己方勝券在握了。

  阿力德的感受當然完全與端木英秀相反,他的四名屬下和靳百器交手過程,他也同樣看在眼裡,如今塵埃落定,四個人一個不剩,他的一顆心揪緊了,以一對一,他不怕跟端木英秀豁戰到底,設若再加上靳百器,他明白,就不啻大難臨頭啦。

  老藤杖揮舞的速度越發淩厲快捷了,端木英秀已能放開心神說話:

  「靳老弟,全辦妥啦?」

  目光毫不稍瞬的注視著雙方的較鬥,靳百器的語聲平靜而深沉:

  「托前輩之福,全辦妥了。」

  身形騰掠在掣閃的劍芒之間,端木英秀老藤杖點戮如電,聲似洪鐘:

  「我倒慚愧,這個阿力德竟像越打越有精神,一時半刻間只怕還擺他不平!」

  靳百器要先弄清楚端木英秀的意思,以免貿然出手,惹他不快:

  「眼前的形勢,貴在速戰速決,不知前輩是否願意我也來領教這位『青玉廟』『首座大尊』的高招?」

  端木英秀左右閃移,杖飛杖舞,恍似風起去湧,他哈哈大笑:

  「好極了,靳老弟,歡迎加入共襄盛舉,遲則沒有機會了。」

  靳百器手上的大砍刀微微斜舉,阿力德卻是頭一次聽見他的姓氏,不由雙目凸突,在劍刃穿飛下厲聲叱問:

  「莫非你就是『鷹堡』餘孽的第二號頭子靳百器?」

  刀光森森的映照著靳百器的面孔,他冷淡的道:

  「不錯。」

  劍尖抖出朵朵焰花,焰花裡宛如摻著血花,阿力德咬牙切齒的道:

  「『座前三使』鐵家兄弟,就是死在你的刀下?」

  靳百器毫不遲疑的道:

  「你說對了。」

  阿力德身形拔升,劍刃的光華隨著他滾動的勢子凝結成一道長弧,弧線射落,所指的目標正是靳百器。

  沉馬立樁的靳百器早有防備,他雙目聚定,兩手握刀,當那道耀眼的光弧以極快的來速飛臨,他一刀徐徐揮出,看似沉滯吃刀,卻在刃口劃破氣流的瞬間攪起無數大小不一的漩渦,刀勢雖緩,分寸拿捏得準確無比,便那麼湊巧,剛剛迎上光弧的前端。

  刀劍互擊發出竟是一陣悠長清越的龍吟之聲,靳百器連連退出三步,阿力德一個空心斤斗倒翻丈外,口中尚在嘶啞的大叫:

  「就在今晚,就是現在,我要替鐵家三兄弟報仇雪恨——」

  端木英秀的老藤杖仿若秋風掃落葉,一陣緊似一陣的橫掃過來,勁力綿亙中,他以少有的譏誚語氣道:

  「有了新人忘了舊人,阿力德,別光顧著關照靳老弟,這裡還有我呢!」

  阿力德劍走淩厲,分拒兩名強敵,雖然氣勢不足,卻呈現著那種死硬不服的倔強,端木英秀與靳百器以二打一,占足上風,雙方周旋了不及二十回合,阿力德業已全身透汗,呼吸急促。

  就在這個要命的關口,「血魂山」「鷹堡」舊寨的方向,突然躥起了幾處火頭,火勢的燃燒很快,差不多就在發現赤光騰起的片刻,火焰已經連成一片片熊熊的大火,幾乎把半邊都天燒紅了!

  在觸天的火勢裡,還隱隱傳來淒厲的殺伐之聲,有人們發自丹田的呼叫,兵刃的碰擊,建築物的倒塌聲,這些,便組合成一個事實——白癡都知道的事實,駐留於「鷹堡」舊寨內的「大龍會」人馬,已經遭到突變了。

  新的狀況發生,給予阿力德心理上的衝激與精神上壓力乃是極其強烈的,他立時變得劍法散亂,神色倉惶起來,一邊仍在硬拼苦鬥,一邊顫著嗓門嗥叫:

  「你們安排了什麼毒計?你們到底在對『大龍會』做什麼?」

  靳百器和端木英秀都沒有回答,他們只管繼續攻殺,狠酷又決不留情的繼續攻殺,他們全內心有數,無論要對「大龍會」做什麼,都將不關阿力德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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