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血刀江湖載酒行 | 上頁 下頁
三三


  方烈目定定的看著謝青楓,語聲竟然平和得奇怪:「希望你能告訴我,你是使用什麼詐術坑害了我兒我孫的性命?」

  謝青楓咧咧嘴,道:「你先時說得對,這條河,河底有古怪,但卻不是整條河的河底都有古怪,古怪的地方只有靠近灘邊凹進來的一段。方前輩,此地名喚『回水灘』,就是因為河水流經灘外,基於河床的奇特構造,形成了一道表面看不出的暗漩而得名,漩渦隱藏在水下,越往深處回轉的力道越強;相反的,越近水面它的力道就越弱,是以這條河的河面看上去水波不興,流勢平穩;實際它卻是一個陷講,一個可怕的死亡絕地——只要你墜入水中,便少有生機。」

  鼻翅急速的抖動著,方烈又沉沉的道:「就算河流之下有漩渦,我孫方逸是被綁在竹筏上,劈散竹筏,為何卻不見人?莫非水下漩渦也能將一個牢綁在竹筏上的人都扯下去?」

  謝青楓極有耐心的解釋道:「不,竹筏的浮力大,又載承於水面之上,因此水下的漩渦對它的影響不強。各位也看到了,竹筏充其量只是在原來的水面緩慢回轉而已。方逸被吸人漩渦,並非漩渦本身的力量,乃是令郎方雄那一陣亂刀砍劈的結果,竹筏砍散了,也跟著將捆綁方逸的繩索砍斷,方逸一朝失去系身附著之物,焉有不墜水下沉之理?」

  身子一震,方烈困聲道:「你,你你……你是說……」

  點點頭,謝青楓十分抱歉的道:「不錯,我是說,是前輩與今郎方雄害死了方魁父子。」

  旁邊的方雄臉孔倏然扭曲,嘶吼如泣:「謝青楓,設計的人是你,毒肝肝毒手的人也是你,可恨你卻含血相噴,顛倒黑白,妄圖嫁禍于我爺倆,挑撥方家氏族骨肉感情。你,你簡直可惡到了極處!」

  謝青楓聳肩微笑:「勿須激動,方老兄,我僅在敘述一個事實而已。」

  方雄睜目哮叫:「你死了那條心,我們萬家人斷不會中你的離間之計!」

  擺擺手,方烈強自穩定著自己的情緒,聲調帶著抖音:「那竹筏……謝青楓,為什麼會忽然傾覆?」

  謝青楓平靜的道:「很簡單,筏底靠近邊緣三寸七分的地方,釘系有一根長索,長索隱于水下,拖延出十丈之外一個掩蔽處,由我的朋友暗裡掌握著,聽我號令,他只消用力一扯繩索,竹筏就會隨勢翻傾——順便一提,筏底邊緣三寸七分的位置,正是應合漩渦的特殊回轉力道,最易於使筏身傾覆的落勁點。」

  吸了口氣,方烈響前的道:「原來你早就踩探好、計畫好了,我們卻似一群呆鳥,蒙著兩眼往你設下的圈套裡跳……」

  謝青楓頗有憾意的道:「老實說,我也不願把事情搞成這般淒慘模樣!方前輩,是你們失言背信,逼迫我向絕路上走——」

  白蓮的「八角毒丹砂」便在這時一蓬赤雨般兜頭酒來,這「八角毒丹砂」于陽光之下,閃現著刺目的朱紅,有如漫空流竄的蠍眼;顯然是挨上即便要命的玩意;謝青楓並未如對方預期那樣抽身退避,他手中「鐵砧」橫翻,迎著酒來的毒砂猛進。「鐵砧」翻起的同時,一片如削的銳風突兀凝形反卷,這片銳風堅硬的程度,仿佛將空氣密集壓縮了,壓縮成一面實質的力道彈揚;飛襲的毒砂像是驟而受阻的蜂群,立時四濺紛散,漫無目標的跳動迸射,今得方家的圓陣馬上亂了陣腳,各人急忙走避不迭。謝青楓上身半屈,對準左方身側的一個角度揮刀,刀如電掣,光芒暴映,方超的一顆腦袋已滴溜溜拋上空中——光景倒像是他自己摸上鋒口的!勁風過處,金八的鐵鉤扁擔已摟項揮落,來得好快、好急、又好淩厲——金八,謝青楓知道他是什麼人,「大吉嶺」的股匪頭子,殺人不眨眼的惡煞;他率領的那群強粱,十年前在一場同道火拼中遭至敗滅,金八失勢後便悄聲匿跡了。如今在此地出現,又恁般死心場地的為方家人類命,顯見落魄中是受到方家人的照顧!而不管怎麼說,金八仍是金八,狠勁狂態,不會稍減!謝青楓半屈的身子住起,「鐵砧」翻揚,金八的鐵鉤扁擔粹然由下擊之勢改為偏掃,只這一變,雙腿齊股以下已順著「鐵砧」刀口飛出,但是,他的扁擔一端亦掃上了謝青楓左臀,勾扯習揚,兩個人分成兩個方向滾跌。緬刀便在此刻仿若長虹流曳,攔腰斬向謝青楓尚在滾動中的身軀;謝青楓的身軀忽然伸展——向一個非常古怪又違反力道慣性的角度伸展,刀隨勢出,方豪的半爿面孔已「噗」聲彈起,鮮血噴湧裡,他的緬刀正好砍在謝青楓伸展身軀前的位置上!不似人聲的尖叫著,白蓮體與劍合——那是一柄小巧又鋒利的淬毒「竹葉劍」——青芒漾映間,有若一溜寒波,湧向謝青楓。

  「鐵砧」暴落,煞如巨閘切封,勁力過處,白蓮硬被帶出三步。方烈的一對純綱虎爪,便在須臾間猛擊台罩;謝青楓不退不讓,身形倏縮向前,虎爪擦過他的背脊,刮出八道皮開肉綻的血痕,「鐵砧」便也深深切入方烈的腹部,深得足使方烈發出的爆號刺人耳膜,撼人心弦!於是,白蓮倒翻而回,「竹葉劍」恍似毒蛇的蛇信伸縮,將十三劍合為一擊,劍尖飄飛裡,涵蓋了敵人全身上下十三處至命的要害!謝青楓似乎不覺得痛(實則痛得要命),他的「鐵砧」在瞬息間,封住身體上下四周五個方位,由於刀鋒面積寬闊,這五個方位便完全阻擋了白蓮刺來的十三刻,在連串的刃器交擊聲中,白蓮迅速退後,謝青楓的「鐵砧」突兀自左肋橫斬,斬出的位置,恰是白蓮後退的立足點,仿若他早就度量妥了。白蓮沒有呼叫,只是踉蹌,再踉蹌,鮮血像泉水一樣從她胸口湧出,緩緩的,她向下跪去——方雄沒有過去探視母親,因為他知道人在什麼狀況下已經不必再探視了,結果總沒有意外的——他撲過來,勢同瘋虎。「紫鱗刀」泛映著金紫色的光華,在方珍幽幽的哭聲裡呼轟卷至,謝青楓卓立不動,目光凝聚,刀出身旋,已將方雄震退兩步。方雄歪扯著那張變形的面孔再度沖至,刀似奔濤,連連劈斬;而謝青楓的身形如柳絮般,隨著刀芒刃影飄浮沾飛,當方雄三十六刀一路使盡,正在換式易把的一刹,「鐵砧」便隨著這窄得不能再窄的空隙豎砍而進,兜胸將方雄劈出七尺之外。謝青楓的「鐵砧」又倏而反掄,「當」的一聲,重重把一柄雙刃匕首散落於地——雙刃匕首來自方珍,一震之力,竟將這位大姑娘震跌于地!寬利的刀口貼近方珍雪白柔嫩的頸項,謝青楓望一服那張悽楚悲絕又淚痕斑斑的慘澹容顏,猛然抬腕收刀,大步走開,更不理猶躺在那邊咒駡不已的金八,管自離去。河的上游,一塊不起眼的岩石後面,魏五郎現身迎近謝青楓,定是親眼目睹了方才那一場殘酷的拼殺,這位「一溜煙」竟然面青唇白,臉有悸色;他哈著腰急步過來,欲待攙扶謝青楓,卻被謝青楓拋肩推開:「沒這麼嚴重,夥計,我自己還走得動。」

  看著謝青楓一身傷痕,血跡殷然,魏五郎不禁咋舌:「楓哥,為了我的事,可真辛苦了你……這身傷,夠嗆吧?」

  謝青楓拍拍魏五郎肩膀,豁然大笑中灑步前行,只輕輕的丟下兩句話來:「我不是說過麼?五郎,朋友交來是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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