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血刀江湖載酒行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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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青楓常笑 道不怎麼好,有點酸,還帶澀,澀得舌根都泛了軟麻。 這位身材與面龐不大相襯托的仁兄,顯然境況、運氣兩欠順當,除了臉色晦黴、印堂發晦之外,大膀子上還纏著一層厚厚的白布,布面浸染著血污,似乎傷得不算輕,他手支下額,雙眉深皺,燭光搖晃裡,越見愁眉苦臉。 放下尚餘半口酒的粗瓷碗,謝青楓輕咳一聲,在硬木凳上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坐姿,有意把語調放得輕鬆愉悅,試著沖淡這種滯鬱的氣氛:「五郎,你剛才說,你膀子上這一刀,是叫『常山』方家人給砍的?」 點點頭,五郎仁兄的臉盤更黑了,他沉重的吐一口氣,沙著嗓門道:「你是知道的,楓哥,事情若不是到了緊要關頭,說什麼我也不敢來麻煩你、拖累你,我曉得你的個性,也明白自己是塊什麼材料,像我這樣的出身,哪怕是捕風捉影吧,萬兒和你沾在一起,對你而言,都算是種羞辱……」 謝青楓笑了,笑得極其真誠:「你這樣講,就是不瞭解我了,五郎。不錯,你是個賊,是個道行極高,名聲極響的大賊;你不能稱為義賊,至少卻算得上是個好賊。天下盜賊多如牛毛,有幾個似你這般立下規矩,堅持原則的?我很欣賞你的三不偷;不偷貧苦、不偷孤寡、不偷善良;但我今晚趕了五十裡路來看你,卻不是完全為了這些;五郎,我們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是麼?」 五郎苦笑一聲,」有些窘追的道:「那幾年承你高看,把我當做朋友,時相往還,或是松下清談,或是把酒當歌,真過了好一段消遙歲月……只是,楓哥,那時你還不知道我是個賊!」 謝青楓莞爾:「你如何斷定我不知道?」 微徽吃了一驚,五郎瞪大了一雙環眼:「然則你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細?楓哥,我還以為是在」九手「越四無意中洩漏了我的身份之後你才知曉的。」 謝青楓淡淡的道:「不,左越四那次酒後失言之前,我已經猜到你是幹什麼活計的了。五郎,單從一個人的言談表徵,或許不容易判斷他的真正職業,但由某些特殊跡象與慣性反應,卻是極佳的研究資料。就以你來說吧,你身材瘦小,一雙手卻十指修長;你的目光銳利,神情專注,而且經常保持冷靜。每當你踏入新的場所或初與人見,第一眼全投向最具金錢價值的目標,無論是房中擺設的古董、壁間懸掛的字畫、隱藏在角隅處的銀櫃;或是人們腰上系垂的玉珮珠環、手上戴的板指翠戒,雖然你儘量裝得若無其事,有意加以矯飾,在一個有心人眼裡,仍舊看得清楚,瞧得落實。你該知道,長久以來的求生習慣,往往便在無形中洩露了許多真像給人家了……」 五郎汕汕的道:「尤其在你這位老江湖眼皮子底下,什等樣的妖魔鬼怪能不顯原形?更何況似我這般的宵小之徒?楓哥,早曉得你已經看穿了我,越四揭底以後,我就用不著羞愧疏避。」 謝青楓道:「原是如此,就像現在一樣,我從來也未曾卑視過你。」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五郎,你托人送信給我,把我大老遠邀了來,恐怕不是只為了求證於我對你的看法與印象吧?先時你講到『常山』方家的人正在追殺你,下面應核還有一段話告訴找才對。」 五郎接著手,黑臉上浮起一層憤怒的赤霞,他挫著牙道:你知道,我就必須在這一行裡討生活。你說得不錯,我不僅是個賊,還是個大賊,這一點,你固然知道,道上同源許多人也知道,包括。常山,方家那一干豺狼虎豹!」 實在不大想喝瓷碗裡剩下的那點殘酒,謝青楓卻又無可如何的端起碗來一仰而盡——酒味仍然不好,酸澀如舊,「首先,楓哥,你明白我是個賊,但凡不違背我定下的規矩沒有不偷的道理。」 魏五郎繼續往下說著:「大約半個多月以前吧,方家的六少爺方豪在半夜裡找上了我」謝青楓打斷了魏無郎的話:「你說的什麼六少爺方豪,可就是方家成名後的第三代子嗣『玉童子』方豪?」 魏五郎恨恨的道:「就是這個金玉其表,蛇蠍其心的混帳東西!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方家第三代家族裡,數這小子最是陰險惡毒!」 謝青楓閑閑一笑:「不過,你對他似乎挺眼氣,口口聲聲六少爺叫個不停哩!」 黑臉又是一紅,魏五郎不好意思的道:「這些日子老和他攪合往一起,竟不覺稱呼習慣了謝青楓道:「朝下說。」 魏五郎趕緊接下去:「方豪找上我,開門見山明說了要和我搭檔作票買賣,肥羊亦揀定了,是『大椿口』的首富曹永年。姓曹的擁有十六家連號綢緞莊,光自己代工的織戶就不下千餘人,別說在大椿口是第一號有錢人家,把咐近幾百里地面的財主全算上,他也稱得起頂兒尖。楓哥,你說說,這麼一票大生意,又有方家人背後替我撐腰,連金櫃所在、進出路線都繪製成圖,標示得明明白白,手到擒來的事,我能不幹麼?」 謝青楓笑了笑:「如果以你的立場而言,接下這票生意,實屬順理成章。」 咽了口唾沫,魏五郎道:「當下雙方說好,事成之後,所得財物五五分帳,各得其半。我隨著就開始例行的準備工作,待決定了動手的日期,方豪還特地帶著人守伏在曹家門牆之外替我接應。那天晚上,月黑風高,正是我們這一行最適宜發財的天氣;曹家大院根本沒有什麼防衛措施,除了養著兒條土狗,連個巡更的人都不見;這等光景對我來說,就如同到了無人之地,按圖索駿,更是簡單,幾乎不費什麼功夫就搜了個滿盆滿缽……」 謝青楓道:「真叫滿載而歸了。」 面孔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痛苦,魏五郎吃力的道:「滿載是不錯,卻差一點『歸』不得就在我大包銀小包金,剛收拾妥當並纏背上身的那一刻,突然間燈火通明,居然有人捉賊來了。」 謝青楓」哦「了一聲:「大概你過於輕估首家,豪門巨富,豈會真個鬥禁如此鬆弛?」 額頭上青筋暴浮,魏五郎雙目像在噴火,他激動的道:「我一點也沒有輕估曹家,楓哥,我倒是輕估了姓方的那一窩子王八蛋!你猜猜看,竟是什麼人來捉我這個賊?」 謝青楓本能的道:「莫非不是曹家的護院或保鏢之流?」 魏五郎一時氣喘不順,只一個勁的搖頭,滿口牙磨得擦擦有聲。謝育楓謹慎的道:「難道是方豪?」 猛一跺腳,魏五郎的模樣活脫待要吃人:「雖不是方豪,卻亦是他方家的人;那領頭來抓我的。乃是方豪的五哥方逸,人稱『金童子』的方逸?」 怔仲了一會,謝青楓有些迷茫的道:「這算怎麼一碼事呢y雙手一拍,魏五郎憤怒的道:「說得好,楓哥,這也是當時我震怒之下首先自己發出的問題,操他個娘!這算怎麼一碼事呢?」 謝青楓道:「不用氣惱,慢慢的說,五郎,任什麼事,總歸有脈絡可尋。」 魏五朗深深呼吸了幾次,始道:「楓哥,我觸的這個黴頭,不似你想像中那樣複雜,無須去尋脈絡,當時即見端倪,方逸領著他方家的兒個武師,兇神惡煞一樣將我團團圍住,當然也驚動了曹永年一家,大為奇怪的是方逸不但和曹家人極熟,更口口聲聲稱呼老曹為世伯,擺出來的姿態完全是仗義擒賊的架勢!我腦筋一轉,立刻曉得不妙,這分明是著了姓方的道,掉進他們布下的陷阱裡了。」 謝青楓問:「後來呢?你逃脫了沒有?」 魏五郎這才起了點精神,他眨眨眼,道:「楓哥,你肯定知道,江湖上的朋友拾我起了一個什麼匪號吧?」 謝青楓頷首道:「一溜燈『,對不?」 胸膛一挺,魏五郎露出一抹自負的微笑:「正是,我的武功高下如何,不敢自謝,談到輕身提縱之術,任憑你一等一的高手,我放膽的說。亦乃不惶多讓,那辰光,我一看苗頭不對飛,扭身便走,方逸領著他的人窮追不捨,我邊打邊跑,若非身上背負著這些黃白累贅之物;姓方的只伯還砍不著這幾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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